丘吉尔:「年轻时不信社会主义的人是笨蛋,中年时却还相信社会主义的人则是蠢驴。


所有跟贴·加跟贴·新语丝读书论坛

送交者: true 于 2011-06-05, 14:13:15:

FW: 意识形态的改变:钱伯斯的例子

自马克斯写到资本主义的失败,和废除私人财产及国家干预的乌托邦之后,许多人──尤其是年轻人,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兴起了憧憬。其中最着迷的,莫过于钱伯斯(Whittaker Chambers)了。钱伯斯于1901年生于长岛,在破碎家庭中长大。1920年代初,他在哥伦比亚大学就读及其后赴欧旅行时,就深受共产主义的愿景吸引。当时共产主义在俄罗斯头一次革命成功,建立了列宁的布尔什维克国家。在钱伯斯赴欧期间,他挚爱的兄弟自杀了,这对他不啻火上加油。钱伯斯说:「当时我觉得任何造成我兄弟之死的社会,都是不义的,我要向它宣战。这就是我盲从的开端。」钱伯斯特别致力于协助弱势的民众、减轻经济危机、避免战争。

钱伯斯是文笔很好的记者,他从此为左翼报纸写稿,最后自己也加入共产党,起先并不活跃,但后来却逐渐参与地下间谍活动。在这几年期间,他都以共产党的角度公开发表文章,同时私下打探美国的秘密政治计画,告知美俄两地的共党领袖。在此时,「共党理想」也经数次转型。在列宁早死之后,斯大林掌权,一心以建立举世头一个共党国家为念,他实施了彻底拔除资本主义的经济计画,建立在农、工、军等方面足堪表率的社会。他推动集体农场,把产业收归国营,掌控如莫斯科地铁等的重要公共设施。他鼓励或容忍如作家高尔基(Maxim Gorky)和作曲家萧士塔高维契(Dmitri Shostakovich)等前卫艺术家。然而这些令人钦佩的创举并没有维持多久,性格极端偏执的斯大林决心要一一清除所有可能的对手,在1930年代后期发动一连串公审(show trial),彻底消灭他们。而在1939年8月,就在二次大战爆发前夕,斯大林与希特勒缔结互不侵犯条约,将东欧画分为德国和苏联的势力范围。

钱伯斯对苏联如此不公不义的行为终于忍无可忍(如今回顾起来,斯大林的共党政权是史上最血腥的政权之一,保守估计在斯大林时代,至少屠杀了数百万俄国民众)。1937年,钱伯斯冒着自己和家人安全的危险,退出共党。接下来10年,他加入《时代》杂志,成为该刊物最受尊重推崇的作家和主笔──对二次大战时共产党的角色及后续余波,有独到的见解。

如果钱伯斯的一生仅此于此,那么世人对他恐怕不会有太多印象。但1952年,钱伯斯发表了《见证人》(Witness)一书,笔触敏锐辛辣,描述了他的想法在1920至1950年之间转变的过程,一时洛阳纸贵,也让钱伯斯名留青史。

钱伯斯在书中记载了他想法接连发生的四种状态:(一)他如何受到共产主义的吸引,并在1920年代中期加入共党;(二)1930年代末,痛心疾首的他如何退出共党;(三)他最初对于把自己与其它人从事间谍活动的内容,透露给检调单位的挣扎;(四)他最后决定把美国共党的一切公之于世,一方面让家人名扬于世,另一方面却也让他们蒙羞。

钱伯斯认为,二十世纪上半期的世界,见证了对人性两种诠释的生死挣扎。起先钱伯斯认定资本主义是邪恶的,因此追求共产主义,认为这是世界唯一的出路。因为他采取这样的看法,因此也避开了对共产主义的严厉批评,可以说他采取的是基本教义派的死忠观点。

然而接下来共党罄竹难书的劣迹──既有个人的,也有公众的,既有国际的,也有国内的,层出不穷,钱伯斯看到许多人在国外遇害,有些人在国内被追捕或被杀。他读到在海外有控制心思的情事,后来也在他的共党牢房亲身经历。性喜思考的钱伯斯最后终于决定,再也不能容忍自己死忠共产党徒的身分。他心怀恐惧、浑身颤抖,展读批评共党的文章,并且把自己的疑惑告知好友。在他的想法累积达到关键点之后,他做出了重大决定。他说:「1937年,我就像拉撒路(Lazarus,死后4天复活,见《新约‧约翰福音》)一样死而复生,脱离了共产主义,由6年来深埋的地下,重回自由人间。」

钱伯斯逐渐了解,他开头把世界一分为二,认为只有好坏之分的想法并没有错,只是他把民主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价值搞错了。真正的对抗是在于信奉神、相信崇高的价值、人类之爱和奉献的人,以及只信仰人和只考虑权力的人之间。起先钱伯斯觉得他应该把自己之所知告诉美国安全体系,提出警告,但没人理会他,于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义务,可以结束人生的这一章节。他继续担任酬劳丰富的记者,也为人夫、为人父,建立家庭。

钱伯斯在1948年8月一举成名,他揭露国务院官员希斯(Alger Hiss)和他同时成为共产党员,接着又透露希斯参与间谍工作(许多人都不认同钱伯斯此举,有些人迄今还相信希斯是无辜的,不过由法律和历史的纪录,可以证实钱伯斯对希斯的指控为真)。在钱伯斯心中,揭发希斯无疑是义举,虽然他心头不安(此乃我们所谓的「阻力」),担心社会大众会认为他在搬弄是非、甚至把他当成叛徒,让他的妻儿永远蒙受阴影,害他放弃了身为全国知名杂志资深作者的诸多资源,更何况他认为最后会战胜一切的是共产主义而非民主政体。但最后他还是觉得应该牺牲小我,完成大我。他说:「我知道我已经由胜方转向败方,但我宁可失败而死,也绝不要在共产主义下存活……我非常不情愿地一步一步毁灭自己,只希望这个国家和它所依存的信念,能够持续下去。」

我们可以由许多方面批评钱伯斯,但绝不能说他欠缺勇气。在近代美国史中,他不论在个人或公众议题上,想法都有极大的改变,而且他也尽力把他的心路历程一五一十地公之于世。其中有些事实专属这位来自困惑的年轻人所有,但他故事的大要,却和其它省思共产主义失败的人相仿。

匈牙利裔英籍作家库斯特勒(Arthur Koestler)、法国作家马尔罗、意大利作家斯隆(Ignazio Silone)、作家莱特(Richard Wright)等知识分子,都为文描述过他们当初受共产主义吸引,以及后来逐渐觉醒的过程。

这些作家在描写这段通常是痛苦的过程时,说明了深思熟虑(且常常固执己见)的人,如何接纳某个观点,公开支持它、为它申辩,接着不情不愿地发现他错了,再公开宣告自己先前的观点错误。非知识分子可能难以理解,为什么知识分子这么在乎自己应该是对的,知识分子很在意自己清楚明白地为自己的立场辩护,要保持一贯,因为思想是知识分子的核心。知识分子对于认知差异之间的对抗特别敏感,如果有违反他们理论的想法,他们一定要重新阐释它,以消除其间的不一致和不连贯。

让我们举个例子。斯大林和希特勒签下互不侵犯条约时,知识分子为他提出了种种辩解:有人说他这样做是为了争取时间,有人说是为了要对希特勒有更多的影响力,也有人说,斯大林非签这个条约不可,因为他自己国内的反革命力量已经失控。知识分子振笔疾书,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否认许多「一般老百姓」看来再明显不过的事实:斯大林这样做,根本只是以权力为考量,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在这方面和希特勒及成吉思汗没什么两样),他号称的社会理想根本是场骗局。

像我这样的观察者事后回顾起来,最教人震惊的是:究竟需要多少的「反证据」,才能让这些人相信共党的说法或理论根本就是错的,他们是多么迟疑,不敢公开承认自己支持的竟是基础上就有大错的理想。我们几乎看不到他们直接承认错误的声明,很少有如美国共产党员史凯尔斯(Junius Scales)如此坦白的告白:「斯大林──我奉之为共产主义屹立不摇的偶像,是俄国社会主义的创造者,是斯大林格勒(今伏尔加格勒)的盘石。这位睿智而仁慈、充满幽默感的人,三年前他去世时,曾让我痛哭失声──斯大林其实是个凶狠残暴、一心只想掌权的怪物!」

坦白说,共产党不容人怀疑,意大利小说家斯隆回忆自己脱离共产党的痛苦过程:

其实脱离共党和脱离自由党完全不同,主要是因为你和党的关系和他们要求你做的牺牲成正比……这是个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极权主义机构,要求追随者绝对的忠诚……诚心的共产党员因为某种奇迹,保持了天生的才智,受尽自己内心的折磨,最后才采取关键的一步,不是完全服膺党的领导,就是完全脱离党的掌控,重获自由,就像克服了官能症一样,摆脱共党的势力而痊愈。

近来许多评者提出另一种解释,说明知识分子对共产主义如醉如痴的原因。这种持讽刺立场的观点认为,知识分子热爱权力,他们高估自己看清推动社会运作「真正力量」的能力,当权者注意到他们时,他们又太卑躬屈膝。有些人对恐怖行动和暴力怀抱憧憬,忽略到这种作法可能造成的可怕后果。现代德国作曲家史托克豪森(Karlheinz Stockhausen)就是这种想法的代表,他无视于世贸大楼爆炸对世人造成的悲惨打击,反而说这次的攻击是「世界史上最伟大的艺术作品」。史托克豪森漠视了暴行的本质和后果,只把它视为想象的作品。

对于改变想法前倨后恭的态度,有个老笑话描述得很传神:一开始抱着旧想法的人,会批评新想法荒谬无稽;过了一阵子,他就把新想法当成传统智能;再过一阵子,他就认为这个新观念自始至终都是他的点子。不过知识分子对于共产主义改变想法的过程,却从没有那么流畅顺利,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愚蠢、天真,或投机取巧,而常把问题怪在其它地方,认为自己改变想法的转折并没有像外人想的那么剧烈。他们尽量为自己改变想法辩解,认为他们之所以会改变想法,是因为他们得要维护更基本的一贯理念。比如,他们会说自己对资本主义的批评一向都是正确的,斯大林原本是个好人,但却受了法西斯主义的蛊惑,下一位共产主义的领导人就可由斯大林的例子中学到教训,不会重蹈覆辙。当然,由古巴到北韩到东欧,一个又一个的共产政权相继失败,使得这种解释站不住脚,但至少欧洲有些马克斯主义者依旧抱持这样的论点。

知识分子的这种倾向,使得钱伯斯公开扬弃共产主义的告白更加难能可贵。若以本书所列改变想法的七大因素来评估,他立场的剧变可说是为他在面对时事(斯大林时期的苏联)时,运用逻辑思维的能力,以及这些时事无法和钱伯斯一贯抱持的信念起共鸣之故。其它的有识之士则很可能是因为搜集了许多资料、获得更多资源的机会,或者在许多不同的具象重述中(由小说到个人所受的折磨)看到了相反的证据,也使得他们唾弃共产主义。

在政治的领域,想法的改变往往是逐渐变化,而非石破天惊划时代的剧变,比如原本对共产主义抱持同情心态的人,逐渐不再那么支持拥护它;原本对新国家的民主政体很有信心的人,逐渐改变了他们的信念;原本对市场力量心存怀疑的人,逐渐抱持肯定的看法(反之亦然)。丘吉尔曾有一段名言:「年轻时不信社会主义的人是笨蛋,中年时却还相信社会主义的人则是蠢驴。」由于这种想法的改变既是渐进的,比较不会引起抱持想法的本人及周遭亲朋好友的注意,因此往往不必直接面对想法改变的冲突。

在政坛上,由保守的想法转为自由的态度比较容易招致非议,而且有时大家根本不愿相信。原本右翼立场坚定的美国记者布洛克(David Brock)2002年坦承,他曾在报导时扭曲事实〔比如对于左派偶像法学教授希尔(Anita Hill)和柯林顿的报导〕,宣告他如今拥护自由派的理想,而且要弥补过去所造成的错误。他的告白虽然引起大家的注意,但不论是他从前右翼的朋友,或现今左派的支持者,都没有多少人同情。不论如何,凡是人,不论是任何领域,都不喜欢承认错误,其中又以政界为然。前纽约市长拉瓜迪亚(Fiorella Henry La Guardia)曾说:「我犯错的时候,也是经典之错!」不过像他那样坦承错误的政界人士实在不多。

同样也是前纽约市长的朱利安尼(Rudolph Giuliani)仿佛是呼应他的老前辈似的,把政界人物想法的改变分为两类,他说:「有些人觉得改变想法这种观念是无聊的,其实不然。你经由尝试错误,了解到你抱持的想法是错的……随着你的知识增长而改变想法是一回事,因为政治原因必须听命行事,或是因舆论反应不得不然,则是另一个比较常见的理由。」

......

再以我为例,我喜欢采取各种不同的立场看问题,如果可能,也尽力协调或综合这些立场。我的个性比较喜欢协调,而不喜欢对立,我研究学问时偏好综合,而非分析。我喜欢以各种不同的角度来探讨同一个问题,甚至透过不同的学科领域来探究。我很难想象自己在政治、宗教、学术或其它任何领域、任何事物的「死硬派」,执着于一个不变的观点,也很难想象自己数十年如一日地分析某一特定的课题或观念。我比较可能退让一步,把问题放在更宽广总其成的背景环境下考量,或者我会干脆换个问题思索。我对一个问题正反两面的阻力都很敏感,但我也并不会在提出了象征论或分类学之后就撒手不管。我也有一种统一或组合的本能,促使我把所有的元素全都整合为一个整体。在荷顿的设计中,我是期待最后能做中间人的分析者,如果采取七世纪希腊诗人阿尔基洛科斯(Archilochus)的说法,则我是想做豪猪的狐狸。如果依照本书的说法,则分析与整合的立场最能引起我的共鸣。

对于举足轻重的事物,要改变想法绝非易事,而要公开宣布自己改变想法,更是难上加难。这种情况往往发生在很清楚明白而且可以分类的事物上,比如:「我本来是民主党员,但由现在起我要改支持共和党。」或「我终于相信行为主义永远不能解释人类究竟如何学得语言,因此我决定投入乔姆斯基阵营。」我们很难辨识出自己不知不觉奉为圭臬的「主题」,因此更难改变对经验本质的想法。依我的分析,最能引起我们心灵共鸣的想法,就是我们最重视也最不可能放弃的信念。

其实,唯有认定自己善变,或认为自己「有弹性」的人,才会觉得改变想法不难,非但乐于改变,也愿承认改变。但一般人对于这些人改变的想法,往往不会太重视,因为这些人的改变,透露的是他们的性情,而非他们的想法。如钱伯斯、维特根斯坦,或莱维─布吕尔等人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他们原本对某个观点非常认真、执着、热情,但后来却接纳了另一个和原观点截然不同的立场。当改变想法举足轻重时,当阻力消融、新的共鸣取而代之时,我们就会注意它、记得它。




所有跟贴:


加跟贴

笔名: 密码: 注册笔名请按这里

标题:

内容: (BBCode使用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