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浇漓，人心日下，国将不国”这一类话，本是中国历来的叹声。不过时代不同，则所谓“日下”的事情，也有迁变：从前指的是甲事，现在叹的或是乙事。除了“进呈御览”的东西不敢妄说外，其余的文章议论里，一向就带这口吻。因为如此叹息，不但针砭世人，还可以从“日下”之中，除去自己。所以君子固然相对慨叹，连杀人放火嫖妓骗钱以及一切鬼混的人，也都乘作恶余暇，摇着头说道，“他们人心日下了。”--- 鲁迅：我之节烈观 1918年8月

读了方舟子先生转述的朱学勤先生的部分答复，首先想起的就是上面引的这段鲁迅先生近一百年前说的话。朱先生在答复中对指控的关键---抄袭以及因英文太差而“胡抄”，或百般狡辩，或故意误导（本文下面还有分析）。另一方面，根据方先生的转述，朱先生却大言不惭地谈什么现在是一个“思想萎缩的小时代”，暗讽质疑他抄袭的人是“以小时代清算大时代，窃喜于宵小末技”。正如鲁迅先生深刻揭露的，这样一来的目的，就是想从“思想萎缩”中“除去自己”。可惜我们不能忘记，朱先生者流正是这个“思想萎缩的小时代”里呼风唤雨的学术大腕。他们真的能跟“思想萎缩”撇清关系吗？

毋庸讳言，由于历史原因，刚刚改革开放时学术界的情况是一片凋敝，惨不忍睹。老一辈学人被迫多年脱离真正的学术研究，远离国际学术前沿。新一代“喝狼奶长大”，先天不足。当时译介一些西方学术著作和成果，确实是重新启蒙，重建学术的重要手段和步骤。作为改革开放后第一代的研究生，以译介西方重要学术成果，写些综述式的论文得到学位，也确实是受那个时代整个学术界的水平限制而不得已的通融办法。但是译介和综述作为论文都还只是学术水平的问题。把译介和综述的内容包装成自己的思想，就是学术道德的问题了！朱学勤先生也好，汪晖先生也好，都是在这一点上触犯了基本学术道德。方舟子先生对此已有精辟的分析和批评。作为一个旁观者，我认为两位先生的狡辩是苍白无力和徒劳的。

和朱先生一样，我对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那“思想启蒙的大时代”是感到非常亲切的。那时只要一知半解地读些西方思想成果，写点读书笔记心得体会到《读书》一类的杂志上发表，就能让多少人如饥似渴地学习讨论，对广大青年起一种“启蒙”的作用。但是今天回过头来看看，那个“启蒙的大时代”也埋下了一知半解地玩概念，游谈无根，学术研究上缺失严格细致的训练，原创性思想贫乏等等恶根。作为那个时代风风光光过来而今天又成为学术大腕的朱先生们，本应该对那个大时代的局限和缺失有清醒的认识和批判。庶几脱胎换骨，在学术上更上层楼，开出一片新天地。怎么能一遇批评，一方面对那个学术水平低下的时代无限怀念，一方面把批评者推进“思想萎缩”的时代以示自己高明呢？如果说如今是“思想萎缩的小时代”，那正是因为朱先生这些学术大腕们“思想萎缩”。如果学术大腕们能拿得出真正原创的思想，学术界就不会“思想萎缩”！据我所知，最先批评朱先生抄袭问题的是一个晚辈。这真是有绝妙的讽刺意义。一方面，我们不能把“思想萎缩”归罪到年青一代身上吧？如果朱先生们有真正的思想和创意带动指导学生们，怎么会造成一个“思想萎缩”的局面呢？另一方面，朱先生在2003年还将其早期错误百出（光是低级英文错误硬伤就惨不忍睹）的抄袭编译之作拿出再版，是对当年的低水平错误根本就没有认识到呢，还是呈起学术大佬的霸气，根本不把年轻一代放在眼里？如果是前者，则朱先生的水平还停留在那个低水平编编抄抄的“启蒙时代”。如果是后者，则难怪面对晚辈的批评拒不认账，并倒打一耙地谴责这个“小时代”的人们。如果朱先生们都把这样编编抄抄包装成自己思想且错误百出的东西当“学术名著”贩卖给年青人学习，那究竟谁该担当学术界“思想萎缩”的责任呢？如果年青人都对这样的东西顶礼膜拜，那么这个“思想萎缩的小时代”真是永远没有希望了！所以我认为有晚辈出来指出错误，正是时代的希望所在。遗憾的是，朱先生的反应实在有辱学者的称号。

关于朱先生的英文水平，朱先生在“答复”中的辩解有的成立有的不成立。凭心而论，朱先生说自己达到了博士学位的要求，我是同意的。因为现实中博士学位的外语要求并不很高。据我所知，英语水平比朱先生差的博士也大有人在。但这不能证明朱先生真的“具有阅读英文学术著作的能力”，更不能成为出版硬伤累累的学术专著的理由。方先生说的很清楚，举报信中列出的15处翻译错误只是作为例子的一些低级的翻译错误，“足以表明朱先生的英语水平很差，不具有阅读英文学术著作的能力，更不要说翻译能力。”杨绛先生的著名小说《洗澡》中对俄语一窍不通的南郭先生施妮娜在别人要她教俄语时就忽悠说："你问我高深的倒好讲，初级的我可不会教。...比如请大学教师去教小学一年的语文：'羊'、'大羊'、'小羊'、'大羊跑'、'小羊跑'，一个字两个字就是一堂课，大学教授也不能对付呀！"又比如许多连普通数学题都搞不通的人却偏偏要我们相信他们能解决哥德巴赫猜想、黎曼猜想一类的数学难题，凡是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的。朱先生被别人指出在很简单的英文句子上一再犯了理解上的错误，却硬撑着说“不能因此断言不具有阅读英文学术著作的能力”。朱先生堂堂教授，怎么就不知道暴露错误和水平低并不可耻，拒不认错且假装高深才是厚颜无耻。何苦操起施妮娜、民间科学家的伎俩，贻笑学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