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shine 于 2005-3-17, 17:3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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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丽的，最冷酷的和最简单的
——评电影《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
一切从海边开始，一切又在海边结束，北野武在宁静的蓝色的海边，简单的安排好一切，然后用不经意的方式给我们讲述他心中完美男人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中的男人是他心目中的完美男人，所以北野武要让他耳聋口哑两手空空，所以要把他安排在海边，当然最后还要让他死。
【电影故事】
这是一个简单到无法再简单的故事：年轻人茂是一个聋哑人，他穿一身浅蓝色的工作服，每天的工作是和师父一起开着卡车，在城市的街道上清理垃圾，但不幸的是，茂迷上了大海，他拣来别人丢弃的破冲浪板，修理之后开始在海上练习，后来，他又买了新的冲浪板下水冲浪。由于耳聋他误过一次冲浪比赛，但是对于这种失败他只是默默的，在别人的帮助下茂终于在后来的冲浪比赛中获得了成功。在这个简单的故事里还有一个和茂一样聋哑的姑娘——贵子，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纯洁干净的偶尔也会吃醋的姑娘，她陪伴着茂，陪他买滑板，陪他走路，陪他参加比赛，坐在海边看他冲浪给他叠衣服。她和“茂”相爱，剩下的就是一些好人，淳朴厚道的茂的师父；善良的运动品商店的老板；以及一群热爱冲浪的年轻人，这些简简单单的人简简单单的凑合在海边，给了我们一个如此简单的故事。
故事的最后，热爱大海的茂，冲浪时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海里，贵子带着茂的冲浪板来到海边回忆出现音乐响起。这就是《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的一切，日本人北野武拍的第三部电影。
【不是分析的分析】
2003年9月，北野武凭借《座头市》在威尼斯影展中力捧金狮，再加上早先他在凭借《花火》在嘎那折桂，以及那部接近完美的《坏孩子的天空》，已经让很多人觉得北野武是日本电影的大师了，但是我个人觉得如果说北野武真是一个大师的话，那么，这部简单的电影正是他在成为大师之前所迈出的最后一步。
【北野武其人】
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的北野武（Kitano Takeshi）， 1947年1月18日生于东京。早先他在明治大学工学部上学最终肄业，离开学校之后，他当过出租车司机、脱衣舞秀场的喜剧演员。1973年时，26岁的北野武与兼子清组成对口相声团体《Two Beat》，并给自己取了一个艺名——彼得武（Beat Takeshi），后来历经磨难的“彼得武”以辛辣和黑色幽默受到欢迎，成了日本80年代相声热潮的灵魂人物。那段时期，除了说好相声之外，年轻的北野武还在电视和广播中出演搞笑节目、短剧和猜谜活动，那段时期他还因个人事情引发的事件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那时他既写随笔也写小说，还偶尔会画一些画，按照这样一条线索，我们不难想象这样一个复杂的人最后迷上了电影。1981年，北野武开始参与电影以及电视剧的演出，其中包括大岛渚执导的《俘虏》。到了80年代末，具有强烈表达欲的而且已经年过四十的北野武已经无法再甘于当一名无厘头的演员了，这样他就开始涉足于电影导演行业。1989年，北野武导演了他的处女作《凶暴的男人》开始他的电影导演生涯，《凶暴的男人》描写了一个凶暴的警察，以疯狂的暴力手段解决一切社会的不正义与罪恶。这个凶暴的警察是由北野武本人出演的。一年之后，北野武又拿出了他的第二部作品《三比四X十月》这部电影描述了一个总也得不到肯定的男人，决心报复压迫他的黑道分子，于是他跑到冲绳去购买黑枪，一个男人帮助了他，最后他不惜与黑道仇敌同归于尽。这两部作品都显示出了北野武早期极端的暴力和血腥冷酷的电影风格，这种风格给我们留下了苍凉凄清视觉印象，枪械、鲜血、沉默、死亡，凡是让我们感到沉痛冰冷的东西北野武都没有放过，但是对于见过北野武照片的人来说，看到这样一些电影他们也许不会感到奇怪。五短身材，一张刻着伤疤神经麻痹的脸，细小的眼睛，歪扁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嘴巴。可以想见这样一个杀气腾腾的日本男人，一旦拍起了电影，也就会是这样一些血肉横飞的东西。于是一开始，北野武就这样给我们留下了简单的“狂暴印象"，但是就在人们想用血腥暴力等词汇标注北野武时候，他却抛出了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第三部作品，这就是《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在这部电影中，北野武一反前两部作品中的狂暴和血腥，以唯美恬淡画面的无语落寞的温情出色的完成了对其前两部作品的反动，这让我甚至认为岩井俊二在拍《情书》的时候，北野武给他当过场记员，这当然只是我的幻觉。《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就是北野武的，一百分钟的，由四百十一个镜头组成的，自己的电影。我们吃惊了但是很高兴，恰恰是这种由屠夫到处女的转变向我们显示了北野武性情的张力，美学的张力。
【一种简单比较】
比较是一种发现电影真相的好方法，可以拿来和与《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作一下比较的是《碧海蓝天》（BIG BLUE），这部由法国导演吕克贝松在1988年完成的影片的也是一部讲述男人和大海的故事，在《碧海蓝天》里，潜水员雅克，时而在水中痛饮时而与鱼同欢，可以看出吕克贝松对于大海的情感是激烈的，是痴迷的，是水乳交融的，而在《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中，无语的茂只是静静的坐着看着，在海边走着，隔着一块滑板在大海里时隐时现，通过男主角的这些作为，我们发现北野武对于大海的情感是羞涩的，克制的，甚至是难以表达的。也许出身于潜水世家，做过潜水助理员的吕克贝松对于大海的情感要比北野武更为复杂，但是我想北野武即便有过吕克贝松的经历恐怕他也不会象吕克贝松那样用一种浓郁的方法来叙事，来表露自己的情感，可以作为例证的是《坏孩子的天空》，在半自传体的影片里有过深切体验的北野武仍旧保持了一种内敛克制的姿态，并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在冷静的叙述。通过这些我们可以窥视到北野武对于电影的方法和态度。
【《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的关键词汇】
一 蓝色
蓝色是北野武电影的精神内核之一，《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所出现的第一个镜头就是蓝色的，那是一片安静而深远的大海，接下来的第二个镜头也是蓝色的，茂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坐在蓝色的垃圾装运车上，此后这部描写男人与海的电影，出现了上百个以蓝色为主的镜头，在一部与海有关的电影里，出现大量蓝色的镜头似乎很自然，但是在描写杀手生活的《奏鸣曲》里我们又看到了蓝色，《坏孩子的天空》这部全部在东京拍摄完成的影片里我们还是在街道城市以及各种空间里看到了隐约的蓝色，这一切当然不是偶然与巧合，谜底在于有蓝色的时候北野武拍蓝色，没有蓝色的时候北野武会给摄影机的镜头安装蓝色的滤色片，因此蓝色的影调总是附着在北野武的电影里，北野武在接受日本《电影旬报》的采访时曾经说他的眼睛在看微光时通常会看到蓝色，蓝色是北野武所迷恋的，蓝色是北野武的电影物语。北野武是一个具有蓝色情绪的人，蓝色是简单的，是哀伤的，是疏远的，是冷酷的，也是透明的，蓝色是北野武电影里最基本的原则之一。
二 死亡
死亡是北野武电影的精神内核之二，对于普通人来说死亡可能是一个事件但是对于北野武来说死亡却是一种精神，在《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这部影片的结尾，茂最后死亡是出乎我们意料的事，但这并没有出乎北野武的意料，我甚至认为北野武是安排好了茂的死亡之后才开始构思这个故事的。
北野武是一个迷恋死亡的人，为此他不惜动用尖刀、手枪、炸药等一系列极端的暴力方法，其实北野武这种对于死亡的迷恋，在日本的电影里有着深厚的渊源。在小津安二郎、沟口健二、黑泽明、大岛诸、濑已喜男、深作欣二、这些让人们俯仰再三的日本电影大师们无一例外地都在他们的作品中表现出了对于死亡的浓厚意趣，（从总体上来看日本电影对于死亡的兴趣远远要大于爱情和日常生活），除此之外切腹自杀等一系列骇人听闻的词汇似乎已经是日本民族的某种文化标识，在这种大死亡的背景之下，北野武的死亡显得并不孤单，只不过，他用电影所展示的死亡都是突如其来的毫无准备的同时又是轻描淡写的，茂本来可以不死，但是北野武就是要让他死给我们看。仔细的想北野武的这种做法似乎和一个古老的哲学命题有关——因为有死亡在，所以人类才会去思考，才会努力的去感受身边所发生的一切。在《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的结尾，健康的茂死在了波澜不惊的海里，茂死地莫名其妙甚至十分勉强，但在北野武看来这种让茂莫名其妙甚至勉强的死却要好过让他健康的活着。因为在北野武看来如果茂不死那么影片就不美了，所以这种死亡是必须的，因为只有在死亡的映衬之下那年夏天的大海才会如此深情而美丽。美丽是北野武的电影目的，死亡是北野武的电影方法。就这样北野武刻意的将死亡和美丽并列在电影的两端，中间铺满感伤的北野武蓝调，然后他在一旁用一种冷静的甚至沉默的方式来把故事讲下去。最后将死亡和美丽碰撞在一块，相映成辉。
也许北野武的电影内核就是那个古老命题的反版——美丽是因死亡而存在的，死亡是因美丽付出的代价。所以《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就不可能不死亡，也不可能不美丽。
三 克制和隐忍
克制和隐忍是北野武电影的精神内核之三，北野武用简单二字将这个内核外化在自己的电影里。《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中我们看不见任何被强调的内容，茂和大海的关系是淡淡的，茂和贵子的爱情是淡淡的，一切都是淡淡的，我们看不见好莱坞惯用的铺垫和特写，我们看不到被着力描绘的细节，男主人公茂基本上是没有表情的，北野武甚至用聋哑人的生理特征剥夺了他说话的能力，此外组成这部电影镜头411个镜头一个个都是四平八稳的，不推不拉，不摇不晃，人物入画出画自然流畅，411个镜头，硬剪硬接，不做不叠，镜头组接上干脆简洁。整部电影一气呵成。这种做法也许和北野武的出身有关。
北野武不是电影学院出来的高材生也不是在好莱坞斯混过多年的副导演，他只是一个以前说过相声的日本人，年过40才执导筒，因此北野武会清楚的知道要打败那些高材生和副导演的最好方法，就是用最简单、最朴素、最基本的电影手段讲述最简单、最美丽、最日本的电影故事。
四 其他
其他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比如幽默，做过相声演员的北野武当然知道幽默的用处和好处，《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中那个在沙滩上不断摔倒的冲浪爱好者，还有那两个学习冲浪的但又误了报名参赛，抢穿衣服，经常出丑的年轻人，都为这部电影带来了美丽的噱头。再比如女人，不声不响的贵子，引起贵子误解的那个爱吃桔子的女孩，她们恰如其分的点缀在整部影片里，使得这部电影看上去有了诗的气氛。再比如音乐，简简单单的海浪般的主题音乐，几个不同速度的变奏版本象大海那般简单又象大海般复杂。
【另外】
另外我还要说一部电影来解释《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
1992年，北野武又捧出了他的新作《奏鸣曲》。这部电影和北野武的所有电影一样，故事也很简单，大致的内容是说几个黑帮人物因为被人追杀，只得躲到冲绳海滩暂避风头。在海滩边这些昔日里杀人如麻的男人象孩子一样玩飞碟、放烟火、作游戏，但是孩子般的时光转瞬即逝，最后在黑帮的追杀之下这些曾经在海边避难的男人都先后死于非命。为了打造这部看似简单的电影北野武几乎动用了在前三部电影里集聚起来的全部力量，在这部电影里，北野武的暴力终于有了原因、死亡也终于有了去向、大海不再是简单是背景而是作为一名演员在表演、北野武的蓝色也终于有了温暖的光茫、北野武的电影也终于有了撼动人心的力量，这部电影让北野武得到了世界性的赞誉，以至于北野武在谈起电影时经常会把这部作品作为自己话题的起点。但是我们可以明显的发现这一切都是因为有过《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在这部电影里北野武为自己未来的电影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安全的出口，也为自己所迷恋的暴力和死亡找到了一片广袤肥沃的蓝色草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