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黄浦江之波》——赠湘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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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Nixrreg 于 2009-10-19, 20:20:01:

上海人称谈恋爱为“谈朋友”或“轧朋友”,早年还叫过“谈敲定”。谈朋友到了一定的阶段就会“敲定”,这“敲定”就意味着双方父母都已认可,有些结婚证都领了,就等着吃喜酒。大致凡谈朋友的总是以结婚为终极目标,所以把谈恋爱直接叫成“谈敲定”,证明那时候的年轻人还算单纯。敲定了不等于就能结婚,我见过敲定多少年都结不了婚的,最后吹了的也不少,难就难在大家都没有婚房。

上海滩住房难是出了名的,三代同房都很普遍,能有婚房的绝对是珍稀动物。介绍朋友时说对方“有婚房”,基本上麻皮、翘脚都问题不大。敲定了又不能结婚,就只能逛逛街,上海人叫“压马路”或“数电线木头”。看电影都不多,那时电影少,样版戏哪个不是都看了五、六遍的?好在还有一些进口电影,《卖花姑娘》还行,就是苦了点。《鲜花盛开的村庄》开始有点意思了,女主角在男主角面前轻揉衣角,有点含情脉脉骨头很轻的样子。社会主义在欧洲的明灯阿尔巴尼亚也出过好片子,早期代表作有《广阔的地平线》、《宁死不屈》、《创伤》,当时人小不怎么看得懂,但《广阔的地平线》中乌拉恩的英雄形象,《创伤》中薇拉盘起的螺丝头,至今都是我心中的影像经典。到了罗马尼亚与南斯拉夫电影横空出世,连“打开司”[KISS]都有了,这种刺激,超过现在看任何的XXX小电影。

像《多瑙河之波》或《爆炸》这种电影,票子可不好买,看一次就是天大的事了,不可能成为恋人们经常的活动。谈恋爱还是以压马路、数电线木头为主,白相公园为辅。去公园虽然要五分钱,但优点是可以钻小树林。也难怪,人家在自己家里不方便,就只有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那时的人老实,真的在树丛里把事情搞定的是少数,一般也就马马虎虎聊解一下中烧的欲火。要是被纠察抓住,运气好的,分头被盘问一下姓名住址,交代一下在树林中的不良行为的细节,就算了;运气不好的,就要叫单位领导来领回去。被抓的会不会就此落下后遗症,严重的成了“永久牌”软件,或终生挂上“微软”招牌,有这可能,但也不好乱猜,到底没凭没距的。我读大学时,晚上在校园里钻树林还算是不法行为,一不留神纠察的手电光就扫了进来,不过那时纠察们已经见多识广不象以前那么亢奋了,顶多一面晃着手电一面吆喝“回寝室睡觉,回寝室睡觉”,当然,说的是分头回寝室睡觉。前两年回母校,草坪上毛主席巨像的阴影里,光天化日之下男女生就敢搂搂抱抱,仔细看一下,楞没看出男生的手都跑哪去了。哪象我们那时,牵个小手、抄个小三角[挽臂]也要等天黑,大三角就只有到了外滩才敢抄[搂腰]

黄浦江外滩是恋人的天堂。早年有外宾来上海,外滩是必到之处。外地人来上海,一大旅游项目就是去外滩看外宾,把各式肤色的外国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跟着看,我一亲戚就说这比西郊公园(动物园)有意思多了。上海本地人好些,多少都受过教育,每当有重要外宾来上海,都要传达文件,其中必有一条“不围观外宾”。外滩既是接待外宾的第一线,自然也就得风气之先。从七十年后期起,外滩防洪墙一到晚上就变成了恋爱墙。这道恋爱墙是如此的有名,后来又成了外地来沪人员的一个旅游参观景点。

既然压马路时间太长吃不消,白相公园要钞票,尤其是还没敲定的也不需要小树林,夏夜里这恋爱墙上一靠,晚风轻拂,江面上千帆看尽,街灯下心上人耳鬓厮磨,在当时,算得上是一等享受。上海人是最经济实惠的,头子都很活络,这种好地方,吃香到什么地步可以随便你想象。不夸张的说,恋爱墙边情侣密密麻麻的程度,想分出谁与谁是一对要有点功力。所以在谈朋友的初级阶段,男的特别想把女友带那去:本来双方还没那么亲密的,两边的人一挤一压,你两个只能靠得紧紧的。再说了,你要不靠紧了,说不定就来个不识相的插你们中间。上海女孩也以门槛精著称,怎么会拎不清这点窍开[窍门],肯跟你去外滩防洪墙,那就是准备顺水推舟了,你要是还搞不定,黄浦江上没盖子,直接跳下去算了。

恋爱墙上虽然能靠着,时间长了毕竟还是累,更吃香的就是外滩长堤人行道旁的长椅,那不长的长椅上一般坐着两对半,两对是恋人,中间插着的正在自习数理化或外语。也不能说中间那个一定别有用心,浑水摸鱼的有,但相信绝大多数上海青年人是好的或比较好的,他们不是家里学习条件不好,就是想学习毛主席在城门口看书的伟大榜样,我们要肯定这些年轻人排除巨大干扰刻苦学习的精神,学习累了顺便就近见习一下恋爱也有可能,我们也不能完全肯定毛主席在城门口就没望过洋人眼 [东张西望],万一走过一个长沙来的摩登女郎就真能忍住不看?从老人家后来的表现来看,不大可能。总之,多少有志青年夹在恋人的唧唧哝哝中自学成了材,后来为四化建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这种情形下受到干扰的不光是自学青年,各对恋人彼此说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免会互相干扰。我大学同寝室的“烟头”,在八十年代初率先挤进了外滩恋爱墙,最值得他吹嘘的就是与自己女友胡调着把旁边人家的女朋友给逗笑了,这时候烟头连脸上的青春痘都会绽放出油光。烟头自己也承认如果边上的女孩长得不错,那他说的笑话准是又多又响。烟头除了痘痘多一些,实在算个帅哥,这就难怪他能把女朋友换得象走马灯似。他谈过的个个都如花似玉的,时不时带个把回寝室都能让我们艳羡死,他女友一来,我们这些人只好背起书包去教室夜自修去了。

烟头就是那个在“西南纪行”中与我同去杭州、新安江的好友,大凡花花公子一旦认起真来吓得死人,大学四年他只认真过一次,结果就栽了。烟头与小麦的故事,是我们几个好友永恒的话题。

烟头敢挤进恋爱墙与他家不在市区有关系,毕竟那里站着的都是大龄适婚青年,大学生并不多见,冷不丁被邻居或家人看见,多少会不好意思。我自己只站过一回,那天被纠察队的手电晃到了,我本想分头回寝室睡觉算了,可平儿死活不肯,硬拖着我从学校一路走到外滩,十几、二十站的路,到外滩已是半夜了。那会恋爱墙已稀稀拉拉没多少人了,我家邻居或家人里也没有夜游神,这才敢在那一直站到天亮。不料平儿彻夜不归被同寝室的密报给了指导员,指导员第二天找到黑了眼眶的平儿语重心长地谈了话。指导员到底不象纠察队那么十三,问的问题很大路:“你们半夜去外滩干什么?”

“我们去讨论学习与交流思想啊,” 平儿一脸的无辜。最后主犯平儿成了受害者,协从的我倒成了拐带妇女的坏分子。

恋爱墙是不能再去了,一次可以,再去恋爱墙讨论学习与交流思想,真当人家指导员是戆大啊。幸亏上海滩又恢复了咖啡馆,凭空多出了不少讨论学习与交流思想的地方。以我们当时的经济实力,一个月顶多去那交流两次思想,再多就吃不上饭了。我算是赶上过好日子的,大排加菜底一角五分,东坡肉加菜底一角三,一杯咖啡可就是两顿大排的价钱,自然属于奢侈享受。

上海滩最有名的咖啡馆首推“德大”与“凯歌”,“德大”在南京东路靠近江西中路,“凯歌”(后来恢复原名“凯司令”)在南京西路靠近江宁路。“德大”与“凯歌”去得都不多,一是离学校太远,只有周末才能去;二是这两家的底楼很难找到空位,而二楼则是配套的。大凡热门的咖啡馆都有两层,楼下可以只买咖啡,但晚上永远没位子。二楼空些,但不能单买咖啡,必须搭买蛋糕。服务员怕客人不明就里,有时会先提醒下:“先生,我们这里咖啡是配套的。”被服务员这么提醒一下是有点坍招式[坍台]的,这说明,一:你象个刚从十六铺上来的阿乡,不领世面;二:你肯定不象有铜钿的。不过这绝对是必要的,有些实惠点的客人,不想花冤枉钱,呆一下就起身走了。刚谈上朋友的话男人绝不肯坍这把招式,小头别筋也要硬撑。有时想和服务员商量一下:“我们刚吃过晚饭”,不知别人怎样,我反正从没被豁免过蛋糕。这事光有钱还不行,既然配蛋糕,就得收粮票。没粮票折合着多付点钱那是后来的变通做法,开始时粮票是很严肃的事,没有,那就请你开路。

这个蛋糕把我配得都神经兮兮了。上海滩第一家个体咖啡馆“九星餐座”开在北京西路、石门路口,门面不大,内里的装修与灯光在当时是最新潮的,座位是当时还罕见的火车车厢座。我倒是与一哥们去的,是个白天,没多少客人。“九星餐座”已用上了塑封的菜单,也要配套,我们点了“咖啡配圣代”。“圣代”?某种特别的蛋糕?我问了一个让我终生遗憾的问题:“要粮票吗?”我那哥们面无表情,至今我都不知道是他涵养好没笑呢,还是他也不知道“圣代”究为何物。这哥们能装模作样并不希奇,多年后他陪我吃三黄鸡也一样是这付宠辱不惊的德性,难得的是那服务员小姐(到那时开始叫小姐了)也一点没大惊小怪,“不要”,她只说。

各位可以想象等我看到端上来的是冰其淋时,有多么的尴尬。

其实去得最早与最多的是四川北路、山阴路口的一家咖啡馆,从学校一部车就到了,这里打烊回学校正好还没锁大门,不巧锁了的话就爬铁门,看门老头多辛苦,把人家从热被窝里敲出来太不道德。在咖啡馆里坐一晚上可不是件容易事,首先你的经费只可能买一杯咖啡,那杯子小到三口就能都喝完,而你得喝一晚上。头一、两回没经验,不到半小时就喝完了,服务员见你杯子空了就会收走。对着个空桌你还能赖多久?边上还有人等着坐你的座呢,所以一小时后就灰头土脸的铩羽而归。几次下来,加上偷偷观察旁边老举的客人是怎么靠一杯咖啡对付一晚上的,总算搞清了中间的巧开。素质差些的,基本不碰杯子,这样当然能混一晚,但一晚上坐那不碰杯子总有点别扭。素质好些的,看上去一直在喝,但永远喝不完。很多年以后海派清口周立波解了密,说他们是:“喝半口,吐一口,把清咖喝成了卡波其诺”。不过当时卡波其诺还没被引进,相近些的叫奶咖。

我那时喝奶咖,嫌清咖太苦,奶咖可是要贵一毛钱呢。我这人永远反潮流,现如今喝奶咖不多收钱了,反到喝起了清咖,而且连糖都不放。那时喝清咖或奶咖一律给四颗方糖,我一般一颗不浪费全搁里面。奶咖用的是咖啡知己,有的做得象方糖一样,给两颗,丢进咖啡里“嗤”的一声。

南京路上还有两家咖啡馆,南京东路靠近江西中路的“东海”与南京西路黄陂路转角处的“海燕”,时不时也去下,这多半是“德大”、“凯司令”找不到座了。偶尔去去的咖啡馆还有淮海路上的“上海”、“老大昌”与位于现在的上海新图书馆的“牛奶棚”。

咖啡喝得多的是大学时代,还是穷的关系。到后来晚饭以餐厅为主时,就不怎么去咖啡馆了。说去饭店吃饭,还真吃了“饭”的,那是来美国以后的事,之前吃饭的意思就是喝酒。一晚上的酒喝下来,口干舌燥,就去不得咖啡馆了。虽然已经不至于一杯咖啡泡一晚,但一晚上喝三杯咖啡也蛮象猪头三的,茶馆就成了最佳选择。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时间将过去的岁月鎏上了金。那些阴晦的、失落的往事,到最后总会变得阳光灿烂;时间就像酵母,把米变成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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