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篇 --- 泼皮,好汉,爱因斯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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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c61 于 2008-12-07, 15:18:42:

            --- 序 ---

上回看见三英战泼皮,打得一地鸡毛,叹惜三英的大好力气,便抛了块砖头劝架。引出的却是泼皮,大嚎大叫说看不懂劝的是哪门子的架。这不能怪胸无点墨只会码字的泼皮,因为那<<劝架篇>>劝的本来只是三英,并没有顾及泼皮的理解力。所以这回补写<<打架篇 >>,以泼皮,好汉,和爱因斯坦为例,闲话打架的境界和乐趣,不求考据,但求通俗,要是能让泼皮有所领悟,安静下来多读些好书,少码些废字,便算是年终造化,也是读书论坛好汉云集,说书打架的主旨。

话说打架乃人之天性,源于上古狩猎。基因变异,打法千变万化。为行文方便,勉强分为三种,乃是:

高手对高手,高手对泼皮,和泼皮对泼皮。


            --- 引文闲话 ---

先说高手对泼皮。

打得最好的是干脆不打。这种打法,千百年来只有韩信对淮阴少年一例。太史公写武打小说,惜字如金:“信孰视之,出胯下。” 后人只记得“出胯下”,不知道“孰视之”,一字万金。可见会打架的人少,会读书看打架的人更少。

打得次好的是握住先机,一锤定音。比如花和尚,不等泼皮捋虎须,左右脚早起,张三李四两个泼皮便都在粪窖里挣扎了。施耐庵写泼皮妙笔如花,叫作:“从此匾匾的伏”。这样的架,应当喝采,不必去劝。

不好打的是养狼遗患。等到泼皮码废字,有了千百柄塞满空空长文的稀屎锤,再打,就失了先机。像裴元庆对齐国远,三百斤大铁锤打过去,千万朵秽物溅过来,打不过你臭臭你。这样的架,最好去劝,不要喝采。这是上回<<劝架篇>>的本意,劝的是裴元庆,不是泼皮。

再说泼皮对泼皮。

马泊六缠上小猢狲,街头网上学术界,到处可见。大都鸡毛蒜皮,打得无章无法,不值一提。这一类架,看不看随你,但不要去劝,因为泼皮打架,意不在打,而在引人来劝,他好循杆而爬,登高冒充好汉。万一无人理睬,泼皮便会虐待自己(也算
泼皮对泼皮的变种打法): 比方说赖在家(home)门口,第一天东倒西歪,说是被路过的无名豪杰打的;第二天张开大嘴,卸下摇摇欲坠的大牙,称是被裴元庆的大铁锤砸的;第三天揭开额头的旧疤,让血流如注,哭诉说是被花和尚踢下粪窖时撞的;......如此这般作“百日谈”自孽,无非是想告白天下: 你看,天下好汉都来打我,可见我真是天大的英雄啊! 不知道泼皮这一回读了<<打架篇 >>,是不是还要对号入座?

且不要急,闲话少说。
    
            --- 言归正传 ---

话说近代最辉煌的高手爱因斯坦,打不打架?

当然打。江湖上贩夫走卒,人所共知,爱因斯坦轻描淡写的一句“上帝不掷骰子",打得哥本哈根量子学派天昏地暗,令其掌门人波尔深度忧伤。

其实这一架对于爱因斯坦来说,不过是灯下夜读,偶然间挥挥手赶走了几只嗡嗡叫的大蚊子而已。

真正把爱因斯坦打得心力交瘁的,是近代另一位顶尖的高手,哥庭根学派的领袖人物,人称数学大帝亚历山大的希尔伯特。如果说哥本哈根量子学派像是暴得大富而呼风唤雨的金融大鳄的话,哥庭根数理学派就是源远流长的武林正宗和书香世家,全盛时代共有四大金刚,依次是克莱茵、希尔伯特、闵可夫斯基和龙格。因为爱因斯坦曾在瑞士受教于闵可夫斯基,所以他也勉强算得上哥庭根学派的外室弟子,尽管他其实经常逃课,用闵可夫斯基的话说:“爱因斯坦在学生时期是条懒狗,他一点也不在意数学。”

年轻时在数学上的懒惰让爱因斯坦在1915年吃尽苦头。那一年,他正在夜以继日地试图找到精确的公式,来表述空间被物体弯曲的精妙物理概念,也就是后来被称为广义相对论完美数学表达式的引力场方程。那一年,他妻离子散,十年前在数学方面协助他完成狭义相对论的妻子米列娃·玛利奇不堪忍受他的我行我素,从柏林离他而去,搬到了苏黎世,同时带走了他们的两个儿子: 11岁的汉斯·阿尔伯特和5岁的爱德华。在爱因斯坦的眼中,他的妻子是个有报复性和阴险的人,操纵着小汉斯对他进行令人心烦的远程攻击。

但这一年最可怕的压力不是来自苏黎世,而是来自哥庭根。爱因斯坦和希尔伯特的一战始于当年7月,打得惊天动地而又看似平淡无奇。高手打架的过程是如此扑朔迷离而又引人入胜,以至史学家们至今为此喋喋争论不休。本文有关这一战的参考资料主要来自于一批信件和一部不朽名著。

这批信件乃爱因斯坦当年所写,在历经数十年的尘封后,揭开了神秘面纱,于2006年7月由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

在这批信中,可以看到1915年那惊天动地一战的简要脉络:

七月,爱因斯坦应希尔伯特的邀请去哥庭根作学术演讲。爱因斯坦一直热切希望能向希尔伯特解释有关广义相对论的复杂性,这次访问取得了圆满成功。他欢快地写信给朋友说:“我说服了希尔伯特接受广义相对论。”可是到了夏季末,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三年来所用的数学方法有缺陷。同时他惊恐地发现,数学天赋高不见顶的希尔伯特不光接受了他的物理思想,还开始老顽童胡闹,想抢先建立起正确的数学公式。可怕的竞争感压迫着他本来就经常剧烈疼痛的胃,也促使他在整个十月狂乱地工作,埋头寻找合适的数学表述。接下来十一月里的交手令人眼花缭乱:

11月4日,爱因斯坦在柏林的普鲁士科学院作了有关广义相对论的首场报告,但他承认,自己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数学公式。他寄了一份论文给希尔伯特。
11日,爱因斯坦作了第二场报告,同样发了一份给希尔伯特。
12日,希尔伯特回信说:他即将为爱因斯坦的物理问题提出一个全新的数学解,并邀请爱因斯坦16日去哥庭根听他详细解释。大受刺激、焦虑沮丧的爱因斯坦回信说自己精疲力竭、胃痛难熬,谢绝了邀请,但表示希望看到希尔伯特的论文校样。
18日,爱因斯坦收到希尔伯特的论文校样,认定和自己的工作有明显的相似性,他回复希尔伯特,声明自己的工作应当有优先权。
19日,希尔伯特回复爱因斯坦,慷慨地表示他无意争夺优先权。
20日,希尔伯特以“物理学的基础”为宏伟标题,寄走了他自己的广义相对论论文。

25日,爱因斯坦在普鲁士科学院以“引力场方程式”为标题,对广义相对论的核心作了终结报告。普鲁士科学院于12月2日将他的论文发表。

希尔伯特的论文直到次年3月1日才发表,当最后定稿时,他明确而大方地将创立相对论的贡献归功于爱因斯坦。两大高手心存芥蒂的战斗到此结束。

这批信件是可靠的资料,但只勾画了这一战平淡无奇的轮廓。其中的惊天动地处,要看本文的尾声,有关一部不朽的名著。

            --- 黄昏尾声 ---

1955年早春的一个黄昏,在新泽西州普林斯顿的一个安静的小酒吧里,爱因斯坦和马格特(Margot Einstein)父女默默地坐着。整整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老人给继女讲的故事,都是四十年前自己和希尔伯特交手的往事。

夕阳照着马格特灰白的头发,她清瘦的脸上,似已起了激动的红晕,轻声问道:“这件事迟早大家还是想弄明的,是么? 你以后要我把那批信保管多长时间呢?”

爱因斯坦沉默了许久,喃喃道:“我只希望越长越好── ”

接着又长叹:“像他那样活在世上,一直是寂寞的,因为别人只能看到他辉煌的一面,却看不到他牺牲的代价,所以根本没有人能了解他。那批信公布了也不会有人真看得懂。”

老爱因斯坦的眼角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都蓄满了他生命中的忧患和辉煌。他的眼睛还是闪亮年轻的,但每当他把眼睛轻轻闭上的是时候,落寞就像夜晚一样地爬满了他的脸:

“自从十二年前他在哥庭根走了以后,我就不但经常觉得疲倦,而且觉得很厌恶,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落寞无为,但自从他走了以后,我就只好与落寞为伍了。”

父女俩谈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邻桌靠墙的角落里,一下午一直坐着一个孤独沉郁的亚裔青年,痴痴地喝着酒。这一刻,两滴晶莹滚圆的眼泪,慢慢地从眼睛里流了出来,爬过他那张与瘦瘦的身子不成比例的大脸,滴进酒杯里。

“听说他曾经拿你开玩笑说,‘哥庭根马路上的每一个孩子,都比你更懂得四维几何学。尽管如此,发明相对论的仍然是你而不是数学家,因为你没有学过任何有关空间和时间的哲学和数学。’是这样么?” 马格特显然知道该怎样宽慰父亲。

爱因斯坦的眼睛果然慢慢地温暖明亮起来:“是的,他常常说,这叫‘手中无书,心中有书!’”

多年以后,那个当时名叫熊耀华的孤独沉郁的亚裔青年,写出了一本惊世艳俗的不朽名著《多情剑客无情剑》,描写高手打架。作者饱经风霜,所以世人都以为他自哀自伶,描写书中李寻欢的话来自作者的自我迷恋。直到今年底他早先的日记在台湾被发现,经c61率先引用来作《打架篇》的尾声,才知道天下闻名的小李飞刀,原来起源于鲜为人知的爱因斯坦和希尔伯特那惊天动地的一架。正是

打架乃人之天性,
泼皮对泼皮,用缠。
高手对泼皮,用力。
高手对高手,用心。

人生几何,戏文当歌。各位高手好汉泼皮,欲知更多打架的故事和境界,请看

            --- 参考资料 ---

1. Walter Isaacson, "The Intimate Life of A. Einstein", Time Magazine, July 09, 2006.

2. 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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