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大学:美国、香港和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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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davidjiang 于 2008-11-23, 10:30:41:

笔者曾在北京和香港的大学学习过,还曾有机会参观过一些倾慕已久的美国名校。以下偶尔涉及反思的散记,涉及对一些名校的介绍和认知,也由此勾勒了笔者心目中的理想校园。( by 江绪林)

1.哈佛:那温暖人心的红色

(附图: 哈佛哲学系: Emerson Hall )
在美国名校之中,哈佛大学常常是最耀眼的,一如她那标志性的深红色建筑之为人瞩目。具有悠久历史的哈佛在广泛的学术领域中有着杰出的研究:自然科学、哲学神学、政治、经济、法律、管理,在几乎所有其涉及到的学科中哈佛都有着强大的表现,在数个枢纽性的领域中更是顶尖的,譬如21世纪最可能产生对人类意义重大的技术变革的医学生物学以及作为科学之母的数学。仅举一例,哈佛哲学系的John Rawls, Robert Nozick以及政府学院的Michael Sandel三位思想家几乎部分规定了70年代以来政治哲学讨论中的主流范式(平等的自由主义、自由放任主义、社群主义)。哈佛拥有无可匹敌的捐赠基金(08年6月30日市值达到369亿美元),可用以资助各种研究和项目。2008年度哈佛的运营经费为35亿美元,其中三分之一为捐赠基金拨款。学生人数为2万人,其中本科生约6700人,而研究生则为12300人左右。可以说,哈佛是大学的一个偶像。
或许哈佛大学的弱点就在于她在过于广泛的学科领域中都力图做到最好的倾向,而不同的学科领域卓越的标准常常是不 同的甚至有冲突之处。譬如,哈佛神学院的研究学者可能才华横溢、广泛涉猎经典文献而且具有唯美而诚挚的关怀(笔者有幸认识几位这样的朋友),却可能对自然科学和计量研究缺乏理解。因着这种极其广泛的涉足,哈佛实际上就是诸多志趣迥异的机构的矛盾综合体,而哈佛的相对自由甚至是散漫的风格可能与此相关。自由散漫固然可以由学术自由得到辩护,但过分倚重这种自由散漫却也可能忽略了另外一个维度:面对以科学技术为核心的复杂的现代知识体系,需要高强度、高智商、长时间的有效学习和吸收之后才能从事任何构成知识进步意义的探究和思考。


2.麻省理工学院与私立寄宿中学

(图: 麻省理工礼堂Kresge Auditorium )
这种自由散漫的说法似乎既苛刻也未必成立,然而只需要看一眼毗邻的麻省理工学院就知道这种苛责仍然是有意义的。麻省理工学院并不大,只有1500亩,校园也不算最美丽的,远远没有哈佛那么有历史韵味,却自有一种浑雄和沉静的气质。麻省理工学生人数大约一万零二百人,其中研究生6000余人,本科生不到4200人,2007年度运营经费为22亿美元。虽然麻省理工也提供广泛的教育和学术研究,却只提供一种本科学位:理学学士学位(Bachelor of Science),这是为了确保学生对现代科学技术具有恰当理解力和必要训练。夸张一点,麻省理工的学生未必会为古希腊悲剧《安提戈涅》所感动,对理解欧几里德《几何原本》或其现代对应物却轻车熟路。
考虑到麻省理工学院选择学生标准之严格,以及美国为数不少的贵族式寄宿中学提供的优异的文科(liberal arts)教育,这种专注于科学的做法并不奇怪。精英式的中学常常为顶尖大学提供了优秀的学生。譬如,美国最古老的私立寄宿学校,位于麻州的菲利普书院(Philips Academy)就是布什父子两位总统的母校,该学校的捐赠基金达8亿美元;而其竞争对手,位于新罕布什尔州的菲利普·埃克塞特书院(Philips Exeter Academy)更与富兰克林、林肯、格兰特、艾森豪威尔等著名家族联系在一起,其捐赠基金更高达10亿美元。菲利普书院1778年成立时候定位为耶鲁大学预备学校,而三年后成立的埃克塞特书院则专为了报考哈佛大学而设置,时至今日,这些私立贵族中学仍为顶尖高校提供了最多的优秀生源。有了这种背景,麻省理工不需要担心她那精心挑选的本科生会缺乏必要的人文关怀和公民素质。
麻省理工因其在科学和技术方面尖端的研究而著名。她在航天、能源、信息技术等方面的研究无出其右,在诸如数学、物理、经济等基础学科方面也是顶尖的。而麻省理工这种区别于哈佛自由风格的对科学理性的极端关注,近年也硕果累累:仅2000年以来,麻省理工学院有22位毕业校友、现任教员或前任教员获得诺贝尔奖,远远超过世界上其它的大学。而slashdot.org于2007年的一份依据诺贝尔科学奖、菲尔兹数学奖、拉斯克医学奖、图林计算机奖等重大奖项获奖的统计研究甚至断言哈佛的传统教学法开始跟不上麻省理工的高科技教学法。然而,在除了科技之外的领域中,哈佛却对更广泛的文明承担了理性和知识责任,因此,两校之间的区别更多是一种侧重和倾向,而非高下之分。麻省理工让人喜欢的一点就是,在其校园内任意地方,打开笔记本电脑,无需任何手续,都可以作为游客获得免费网络服务的礼遇(Courtesy),而哈佛校园虽然也有无线网络,却需要个人账号才可以登入,因此外人无法使用。
说到哈佛和麻省理工,就不能不提起另外两所学校,与哈佛类似的耶鲁大学,以及麻省理工在西部的小兄弟加州理工(Caltech)。(只是笔者未曾涉足两校,故只略论之)。耶鲁常常与哈佛相提并论,但在自然科学方面却显然没有哈佛那么好。耶鲁的一个显著特点表现在最近20年的美国总统都是耶鲁毕业生,甚至从1972年以来都有耶鲁毕业生代表两党竞选总统。一种解释将之回溯到1960年代以来耶鲁校园浓厚的政治运动精神。耶鲁以其对本科生教育的重视和法律人文艺术等学科著名。耶鲁有5275名本科生,研究生6000余人,07年度运营经费为19.6亿美元。加州理工学院是一所奇怪的技术学院:学生人数极少,只有900本科生,1200余研究生,总共2100多学生。然而,其2007年度运营经费却高达25.8亿美元。其中仅仅属于宇航局的喷气推进实验室(JPL)的拨款就达17.5亿。考虑到加州理工07年度的联邦研究资助约为2.5亿美元, JPL的项目经费应该剥离处理才反映该校的实际规模。


3.普林斯顿的传奇

(普林斯顿的学生宿舍:哥特式建筑)
人数较少的顶级学府中,普林斯顿大学应该算最知名的。这所坐落在新泽西州的学校的建筑格调是一种冷峻的青灰色。普林斯顿有本科生4850人,研究生约2300人,其2007年度的运营经费为12亿美元。普林斯顿没有开设法律、医学院、工商管理等专业学院,却以其顶尖的基础研究和对本科生贵族式的培养而驰名。其捐赠基金在2008年5月份达到170亿美元。普林斯顿的物理、经济等学科尤其好,而其数学系则有理由相信是最好的数学系,至少就其杰出的研究队伍而言。影片《美丽心灵》中的主角约翰·纳什(John Nash)就是数学系被称作“幽灵(phantom)”的研究员,他因证明在非合作博弈(No-cooperative game)中存在均衡解或不动点解而获得1994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而更为有名的例子还有数学系讲席教授安德鲁·怀尔斯(Andrew Wiles)对费马大定理的传奇式的证明。
费马大定理(Fermat’s Last Theorem)是法国数学家费马于1637年提出的,其大意是:当整数n > 2時,關於x, y, z的不定方程xn + yn = zn没有非零整数解。1963年怀尔斯十岁时就着迷于费马大定理,1985年起他悄悄地全力投入证明。怀尔斯的方法是通过证明一个在数论中更基本的“谷山-志村猜想”(Shimura-Taniyama conjecture)来反证费马大定理的。该猜想陈述说,每条椭圆曲线都有对应的模形式。该猜想与费马大定理的关联是德国数学家弗赖(Gerhand Frey)于1984年提供的:假设费马大定理不成立,则存在正整数A、B、C使得An + Bn = Cn,而这些数字构成的椭圆曲线却没有对应的模型式。如此,如果证明志村猜想成立,则费马大定理得证。1993年怀尔斯在剑桥大学牛顿研究所演讲时公布其证明,轰动学界,但直到1995年才最后克服其中一个关键错误而完全解决该证明。怀尔斯曾这样描述那关键一刻
“…很突然地,完全没料到我会得到这般难以置信的启示。這是我工作生涯最重要一刻。將來的工作我也不再如此看重……這是難以言喻的美丽,这样的简洁优美,我呆呆看著它有二十分鐘,然後一整天在系里踱步,時常回到我的桌子要看它还在──它还在。”
怀尔斯是现今世界上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而普林斯顿则是数学的圣地。
提到普林斯顿还会让人联想到爱因斯坦,然而自从20世纪中叶以来,物理、化学等传统基础研究却似乎陷入了沉寂之中,不再传来让人振奋的消息,而人类的知识进步却更多地表现在信息技术和生物医学技术等应用基础学科中。长于基础研究的普林斯顿似乎也在这种结构性变迁中努力重新定位或变迁:近年来普林斯顿大学校长、分子生物学家雪莉·蒂尔曼(Shirley Tilghman)亲自主持筹建基因研究中心。

4.哥大、宾校与芝加哥

(宾夕法尼亚大学教堂 )
在东部还需要提起一下两所杰出的大学,位于曼哈顿上城区的哥伦比亚大学和费城的宾夕法尼亚大学。哥伦比亚无疑是一所顶尖的大学,其新闻学院首屈一指,基础研究方面也极为杰出,盛产诺贝尔奖获得者,著名华裔学者李政道就是该校物理系教授。哥伦比亚大学07年度的运营经费达28亿美元,本科生不到7000人, 研究生则多达15700人。宾夕法尼亚大学坐落在有些衰败的费城,以其工商管理和医学院最为有名。令人惊讶的是,宾夕法尼亚大学07年度的运营经费居然高达47.5亿美元,高居常青藤名校之首。但这个跟其特殊的会计制度以及其庞大的医学院附属系统有关,如果要将附属医学院系统分立,需要减去55%才是大学本身的运作经费。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本科
宾夕法尼亚大学教堂生和研究生各为1万人左右。
由于未曾踏足的缘故,此处只略述著名的芝加哥大学。她经济系和物理系都是或曾经是执学界牛耳的:费米、弗里德曼、哈耶克、卢卡斯等名字就与这里相连,而大名鼎鼎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在芝加哥法学院只不过是讲授美国宪法的小讲师。在汉语学界,芝加哥大学一个叫做“社会思想委员会”的古典研究机构极为知名,因为甘阳、李猛、林国华几位著名学者或青年才俊都曾在此留学,且在汉语人文学界掀起与列奥·斯特劳斯(Leo Strauss)相关的古典文本诠释的热潮。然而拥有15000学生的芝加哥大学07年度只有15.3亿美元的运营经费,明显较其它名校在财政上较为困窘,这或许部分地与中部地区经济的衰落有关。

5.斯坦福阳光灿烂

(斯坦福校园一瞥 )
位于旧金山南郊的斯坦福大学是美国名校中的明日之星。与东部名校贵族气质不同的是,斯坦福显然更具大众化的精英氛围。在其学校有关财务和管治的简介中第一句话居然是“在2007-2008年度,斯坦福是一个预算34亿美元的企业(enterprise),不包括医学院的资本开支3.86亿美元” 。“企业”两字的使用深刻地刻画了加州等西部地区更少历史包袱的事实。然而,这种从贵族向精英的变迁却符合高等教育大众化以及信息社会民主意识更彻底的时代潮流。斯坦福具有众多有利的条件加强和巩固其优势:东部众多名校争夺宝贵的社会资源,而斯坦福在高科技发达而富庶的太平洋沿海地区却几无敌手,优秀生源和资金都源源不断地涌 向斯坦福。最近3年,斯坦福每年接受的捐赠平均高达7.8亿美元,其捐赠基金也高达172亿美元;斯坦福拥有美丽而庞大无比的校园(校园面积达35平方公
里),阳光灿烂,气候温和宜人,对所有的人都是巨大的诱惑。这个优点只要想想哈佛为了在奥尔斯顿社区拓展新校园计划(Allston Initiative)的艰难和巨大耗费就知道了。最重要的是,斯坦福大学在各方面的学术早已经跻身于顶尖之列:其工程技术方面可以比肩麻省理工学院;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科学基础研究方面也数一数二,仅以物理而论,其线性加速器中心尤为有名;而医学院、法学院、商学院等专业教育都位居前列。唯一的缺陷可能是由于历史底蕴较短和新兴技术的主导,其人文学科很弱势。藏书200多万册的人文社科书籍为主的格林图书馆(Green library)虽然庞大,但我曾经惊讶于其普通图书之并无精心编排和照料,仿佛google books将其图书扫描之后随便胡乱堆放过一般。然而,只要看看HP, Cisco, Sun, Yahoo, Google等都是斯坦福毕业生或教员甚至是在校时就开创的企业,就知道斯坦福那种不安的冒险精神与自省的人文意识尚有些格格不入。相对年轻的斯坦福已然是名校中的巨人,却仍处在上升通道中。斯坦福有学生近15000人,其中本科生6759人,研究生8100多人。

6.伯克利与公立大学的责任

(伯克利校园一瞥)
位于旧金山湾区,与斯坦福毗邻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在科学研究方面也具有极高声誉。伯克利在物理、化学、电脑和互联网技术方面都作出过领先的成就,其数学系也是全美最好的数学系之一。然而,与上述名校不同的是,伯克利是一所公立大学,而上述名校都是私立大学。伯克利07年度的运营经费是17亿美元,其中三分之一为加州政府财政拨款。学生人数则为庞大的35000人,其中研究生10317,而本科生则近25000人。私立名校一般只有几千本科生,而伯克利这样的公立学校却承担着庞大的本科教育,这使得几百人同修一门课程的情况很常见,也使得公立大学不可能按照精英模式来培养学生,因此纵使像伯克利那样在学术研究上有着最杰出表现的公立大学,在排名上也远逊于私立名校,因为她的本科教育承担着所在州高等教育的义务,而不再可能是遴选极少数的优秀学生进行精英教育。
庞大的本科项目在公立大学是普遍的。如另外一所著名的公立弗吉尼亚大学有近14000名本科生,密歇根大学有超过26000本科生,而德州大学奥斯丁分校则有近37000本科生。不单承担着庞大的本科教育,而且大部分学生来自所在州这一事实也减少了公立大学对学生的遴选可能。如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2008年秋入学新生有85%来自加州,75%来自公立中学。
因为公立大学显然没有私立名校那么出类拔萃,本文不具体介绍公立大学,而是分析公立大学与私立名校差异的分野。首先需要理解在美国什么是公立大学,什么是私立大学。(1)、美国的高等教育是地方分权的,联邦政府不直接管理大学,而是由各州负责。这种分权制度是美国宪法第十条修正案确立起来的,依据该修正案,“所有未曾授予联邦政府的权力或未明确否认授予于各州的权力都保留给各州或各州人民”。因此,美国的公立大学都是州立大学,而不是联邦大学,联邦政府对大学没有直接的财政责任(西点军校等个别特殊学校除外)。(2)、美国高校发展出独立的专业鉴定机构来鉴定高校所提供学位的品质,通不过鉴定的高校则沦为野鸡大学或文凭工厂(diploma mill),而州政府通过公共财政支持的大学是有品质保证的。依据infoplease提供的一项数据,2005年美国有629所公立学校(684万学生)和1845所私立学校(416万学生)提供四年制高等教育。其中公立学校因为获得财政资助并需要满足相应标准而是有较高质量保证的;而私立学校中虽有高居顶端的极少数顶尖名校,但更多的是既缺乏资金、又难于发展的众多苦苦求存的私立高等教育机构。上述两点意味着:公立大学才是美国高等教育主流中较基础的那一部分,而那些顶尖的私立名校相对而言不过是因出类拔萃而修成正果的另类。(3)、所谓的私立顶尖名校并非完全意义上是私立的,只是在未接受所在州公共财政支持、承担所在州高等教育责任的含义上是私立的。事实上,上述顶尖名校仍然依据其研究质量和相关性的标准接受政府尤其是联邦政府巨额的研究资助。譬如,麻省理工学院07年度所获总共5.98亿美元的科研资金中,有79%资金来自卫生部、国防部、能源部、国家自然基金和宇航局等联邦机构的拨款。而同期哈佛大学也有5.11亿美元的科研资金来自联邦机构拨款、只有1.19亿美元的资金不是来自联邦机构。斯坦福大学08年度10.58亿美元的研究经费中,联邦政府资助占87.4%。可以说,私立名校实际上是超级公立大学,她们没有基于承担地方高等教育责任换来的所在州的一般性公共财政资助,却凭借其卓越的研究和贡献赢得联邦政府巨额的财政资助,也相应接受了联邦政府相对较宽松的规管。
美国还有另外一种独特的高校:文科学院(liberal arts college)。最著名的有麻州的阿默斯特学院(Amherst College)和威廉斯学院(Williams College)等。文科学院大多私立,人数不多(两校都不足两千学生),只提供注重通识的本科教育,历史悠久,颇有实力和背景,如两校都有近20亿美元的捐赠基金。但文科学院比起上述顶尖私立名校的本科学院相信仍有差距,因为文科学院本身只有本科教育,不能提供高深的科学研究,师生都缺乏足够条件充分接触和理解现代科学技术的新进展。

7.可复制性,不可复制性
至此本文结束对美国名校的描述,然而,虽然美国名校仍然常常被认为是最好的大学,近年来其它地方的大学却也逐步与之缩小差距,并且这缘于美国名校成功的部分要素是可复制或模仿的:巨额的资金支持,自由、规范、开放的以科学技术为核心的学术研究,透明的行政和财务运作,这些微观制度条件再加上杰出的学者群和资质优异的学生,经历长时间的积累和卓越努力,名校是可以培育起来的。然而,有些同样重要的宏观条件或许更难获致:强大的经济发展提供的资金条件以及产业发展导致的技术需求对于推动大学的顶尖化常常是至关重要的;另外,良好的社会制度框架也至关重要:譬如,涉及就业、失业保障、住房、退休等基本社会福利问题能在已经行之有效的制度框架下运作或解决,名校无须过分卷入或关注这些问题;再譬如,中学能为名校提供资质优异、具有良好的科学和人文教养,具鉴别力的大学新生。相形之下,这些宏观背景条件更难满足,那似乎意味着,一般情况而言,发达社会才是名校形成的合适土壤。

8.港大与中大:守护香港

(远眺香港中文大学:by WWBB)
笔者曾在香港读书,对香港的大学自然有近距离了解的机会。然而距离虽近,香港的大学却比美国名校更难以评述。美国顶尖名校的学术研究可以通过观察其获取诺贝尔、菲尔兹、图林等科学奖项,或者通过观察其在技术领域的可见的杰出贡献(如麻省理工主导的B-2隐形战略轰炸机研制、芝加哥大学最早的原子核裂变反应堆)来获致大致客观的评估。而香港的大学尚未取得获致顶级奖项的研究成果,虽然因《佃农理论》驰名的香港大学经济系张五常教授与诺贝尔经济学奖常常在中文媒体中美丽邂逅。而香港的科技产业则未算发达,与大学的联络也不紧密。缺乏这些外在标准,笔者难以获知香港的大学研究水平的准确位置。譬如,笔者确信,在数学巨擘丘成桐的长期襄助下,中文大学的数学系有杰出的研究,但笔者于数学却是门外汉,难以知详。其它学科也类似。然而,却也有两个良好的观察点:一、香港是一个富裕的、法治的市民社会,因此香港的大学的专业学院的评估是可以与香港社会的卓越表现挂钩的;二、香港的大学都有透明的行政管治和财务运作,不难获得客观数据来考察其大致运作。这两个观察点,加上亲身体会,自然能够形成一定的合理认知。另外,本文之所以涉及香港的大学,潜意识中具有与内地大学相比的视角。
港大明原堂 by Snuffy
在香港的8所公立高校中,香港大学和香港中文大学无疑是最好的,而香港大学的专业学院更具卓越表现。香港大学和中文大学在07年度运营经费差不多都是53.6亿港币,06年底港大有约22000学生,而中大07年则有约20000学生。假定两校在基础学术研究方面相差无几,则成立时间短得多的中文大学进展更为显著。在人文社会学科中,中文大学影响更大,尤(港大明原堂 by Snuffy)其在泛中国地区较落后的社会政治生态中,无论在推动学术进展还是启蒙教化方面都承担着独特的责任;而且,中文大学在校园空间等方面也更易于拓展。但港大长期历史积累的优势却更表现在其杰出的法学院和医学院中。香港社会最值得引以自豪的就是其遵循英国普通法系的优良的法治传统,而港大法学院几乎培养了所有的专业律师和法官。相形之下,中大法学院近年才建立。在医学院方面,中大医学院可与港大医学院分庭抗礼,然而在两个关键时刻,港大医科仍显示出领先的研究实力。一次是2003年非典型性肺炎(SARS)肆虐中港的时候,3月27日香港大学医学院微生物系率先正确鉴别出SARS的病原体为“冠状病毒”,而此前2月18日北京的国家疾病控制中心错误地将病原体鉴定为“衣原体”,3月19日中文大学医学院错误地鉴定病原体为“副粘液病毒”。另外一件就是在过去几年H5N1禽流感爆发时港大医学院在07年2月确认该病毒可感染人类上呼吸道的表皮细胞也算是杰出研究的表现。

9.科大与理工:孤傲与时尚

(科大图书馆 by RipperDoc)
成立于1991年的香港科技大学规模不大,08年只有9100学生,07年度运营收入为27亿港币。科大常常因出色的研究工作受到称誉,其在商科、理科等领域的论文发表和排名都非常靓丽。不过科大没有医科和法律等专业学院,而香港也缺乏科技产业与高校的研究形成良性互动。因此,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中,注重高深研究而又历史尚短的科大的发展或许受到某些潜在的制约。相比之下,专注于应用型人才培养的香港理工大学却在香港这个动感之都如鱼得水。理工大学08年度学生人数超过28500人,07年度运营收入超过43亿港币。理工大学在酒店和旅游管理、物流、艺术设计、眼科和护理科等应用学科非常出色:培养了大量的香港社会需要的专门人才。可以说,理工大学是最代表香港市民社会的一所大学。笔者曾有幸参加理工大学研究生会领衔组织的赴内地某省学术交流访问团并认识一些朋友,发现理工大学研究生会是香港所有大学里面最好玩、最能玩的学生组织。组织者都是竞选产生的极具公益心而又具有运作经验的学生,组织的活动五花八门:学术交流、旅游、海底潜水、野外自然考察、宿营、舞会、瑜伽班、体育活动…除了考试期间,几乎每个礼拜都有活动。

(香港理工大学 by Pipi)
需要指出的是,相对内地而言,香港的大学的学生素质良好,而且大学也有雄厚的财力维持高水准的教育质量。香港是一个大都会,中小学教育发达,大学新生在电脑科、英文科上都有良好质素,而且多数学生具海外游历或学习经历,对社会的理解不俗,为人处事有教养。而大学除了教师质素佳、课程设置较优外,很大比例的学生在本科阶段有机会赴欧美大学交流学习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因此,香港的普通大学生是相当优秀的。


10.清华与北大:朦胧就是美
虽然香港大学和中文大学都有卓越的学术研究,然而笔者之所以论述香港的大学,首要的考虑是着眼于与内地大学的比较。笔者相信,与内地名校相比,港校的优势主要是自由的学术研究和规范而透明的大学行政治理体系,而内地名校仍然亟待建立规范而透明的管治体系。
内地知名学校甚多,而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位居前列则几乎没有异议。因此本文仅仅涉及这两所名校。笔者曾在其中之一北京大学读过书,因此也能有近距离的印象。清华大学坐落在北京西郊美丽的清华园,学生人数约32000多人。清华大学在核能开发、计算机和信息技术等领域有独特位置,尤其在相关国民产业的发展和提升中起着或起过重大作用。并且,清华大部分的工科、理科和经济管理科都在国内有重要位置。北京大学有学生接近37000人。北京大学的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基础学科在国内具有重要位置。其经济管理科、法律和社会学也在国内有较大现实影响,而北大的文学、历史、哲学在国内也被认为是最有代表性的。两校的本科生源也被认为是中国最好的,相当比例本科生毕业后赴美国继续攻读博士学位,据统计2006年

(清华大学主楼 by Toucan)
清华北大已经成为获得美国院校博士学位最多的本科生生源院校第一和第二名。 不过,如果拿北美顶尖名校 做为一流大学的模本的话,至少目前清华和北大离一流大学仍然有相当差距。作为在基础科学领域中有广泛研究的内地顶尖高校,可以拿菲尔兹、阿贝尔、沃尔夫等数学奖、诺贝尔物理、化学、生物或医学等自然科学奖、图灵计算机奖、诺贝尔经济学奖等顶尖奖项作为标准来衡量两校的科学研究。但无论清华还是北大都尚未获得任何上述奖项,甚至还未有研究表现出获奖的迹象。稍退一步,2006年南京大学物理系闵乃本小组一项“介电体超晶格材料”的研究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而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潘建伟小组在“光子纠缠和量子计算”上的研究更是近年来罕见的在国际上深受赞誉的研究。而清华北大仍尚无类似出类拔萃的研究。
然而,更大的问题在于清华和北大尚没有确立规范而透明的大学行政管治从而恢复自由的学术研究的优先位置,而规范透明的大学管治只不过是普通的现代大学的惯常做法而已,并非对世界名校的苛刻要求。所谓规范而透明的大学行政管治,集中反映在大学校长及时向公众公布独立审计过的年度报告(含财务报告)。真实的财务报表记录学校所具有资源的额度、来源、流向、分布以及同比变化,从中可以清楚地考察出学校的全貌、力量、缺陷、问题和发展趋势。内地名校包括清华北大都擅长于用动听的语言描绘出美好的前景甚至回忆过去莫须有的光荣,对真实的现在却从来都是讳莫如深,大学的政务尤其是财务运作情况是从不公开的秘密。而行政人员无须负责地在暗中掌控着大部分资源及其运作的时候,自由的学术研究何来保障?

11.清华与北大:改革与前瞻

(北大理教 by Mr. Wang)
2003年北京大学发生了一件颇有戏剧效果的“燕园变法”事件。2003年5月,由时任北京大学校长助理,经济学家张维迎执笔的《北京大学教师聘任和职务晋升制度改革方案》推出,宣称要建立合理而可操作的教师优胜劣汰机制。草案一出,群情激昂。时在芝加哥大学游学的李猛成为反对的旗手。李猛批评该方案甚至缺乏合逻辑的理由,实施起来更会破坏中国学术的自主成长和积累。最后的结果则是修订后的方案已然面目全非。
在笔者现在的观点,当然觉得张维迎的改革方案是背道而驰的,但也诧异于李猛洋洋万言又是头条又是演讲,搞出来的却是非常复杂又形而上学的理由。以笔者的观念,张维迎改制的错误在于不是朝着建立规范而透明的大学行政管治制度方向前进的,而是一种强化行政控制的方案:虽然主旨是要建立合理的学术晋升制度,却因为仍使之为不受监控的行政权力主导和监督,因而本质上仍是一种传统的“吏治”方案而非真的确立了学术研究的优先位置。难道作为著名经济学家的张维迎会不明白北京大学尚未确立规范而透明的行政管治体系?或许不过是权力使之盲目而已。然而,笔者也反对李猛那种在东西方文化区分的框架中定义出来的学术自主概念,在那种概念中有着难以忍受的非理性的对东方文化的崇信。在笔者现在以数学为蓝本的思维中,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能用数学简洁而优美地陈述的对象,那些需要依赖信念的特殊知识并无普遍性。
再继续分析下去,或许可以将清华北大之欠缺从属于学术研究的、规范而透明的行政管治体系归咎于当前社会整体的政治和行政环境。然而,就具体微观改良而言,这种宏大分析基本上于事无补。事实上,无论清华还是北大近年都在尊重现实、具体而微的改革上取得了某些进展:譬如图灵奖获得者姚期智加盟清华后提升了清华理论计算机研究的水准,在特定领域建立了具国际研究水平、规范运作的小板块;田刚促成了北大数学系学生与国际前沿研究的对接,有些朋友相信,假以时日,现在成长的那批学生中会有人做出配得上菲尔兹的研究;饶毅加盟后生命科学院的科研和制度规范化都做得颇为出色;哲学系近年来新进教员也基本上是在欧美知名大学获博士学位且已有出色研究表现的学者。更有力的例子,对于研究生,清华北大也逐步建立了良好的制度,譬如北京大学新设立的面向研究生的校长奖学金授予获得者每年50000人民币的奖学金。类似制度使得研究生位置吸引真正优秀的人才,而研究生也能专注于学术研究。
诸如上述种种表现,见证着清华和北大的不懈努力和持续进步。设若庞大的中国经济能不断发展和繁荣、制度规范化持续改良,清华和北大之成为世界名校应是可拭目以待的。在此,笔者以一个有争议的判断结束全文。笔者审慎认为:在追求卓越学术之路上,清华大学可能会较北京大学暂时走得更快。这是因为笔者认知,在当前的政治社会环境下,纵使在清华北大,大学新生头脑里的人文社会方面的概念普遍并不可靠,与其说是知识,不如说是意识形态集合。而人文社会学科中的工作或许有大比例的未必可以称得上自由的学术研究,更处于不够独立的外部环境中。侧重理工科的清华大学,更能借助数学理性这种要求精确性的工具有幸绕开或抵抗各种信念甚至权力布下的迷阵,较容易在以科学和技术为核心的现代知识体系中取得多方面进展;虽然北京大学的部分理科甚至是更优于清华,但其庞大的人文和社会科学所处的未臻优良的外部环境将可能拖累自由学术的进展。在论述美国名校时,背景制度被假设为良好,而学生被认为已然具有基本的公民意识和人文关怀,因此人文和社会学科的任务仅仅可能是提升、具体研究以及深度反省,而不必承担制度建设以及相关的启蒙使命。而在落后社会中,良好背景制度的缺席造成的后果,承担制度建设和启蒙这种种使命使得先天不足的人文社会学科的学术卓越之路必定步履艰难,虽然这种历程往往被认为更为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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