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眼镜》

我曾经在一个有百十号这士那士的部门 打过工。那里的Ph.D 一脚能踢三个，特别
是R&D组的，是人就有那个破帽子，毕业的学校还一个比一个牛。所以，要是在工作
中被同事称为Doctor，你得注意口气，说不准那是说你是SB。我在这种地方工作最
容易产生骄傲自满的情绪。要是在家受了老婆打压，一见到这帮哥们俺马上就会找
回了自信心。尽管他们并不知道我有两个美国名牌大学(希尔顿和巴林顿)的博士学
位，但我在那里的理论水平高是小有名声的。

话说有一天，顶头上司要我和他一起去见他的上司- 山姆大叔。我知道那是为中学
老师扬眉吐气的机会又来了。凡是歌德巴赫能不用猜的问题他们是绝不敢来浪费我
宝贵的欣赏音乐的时间的。我这种生性狂妄的人，碰到歌德也不会让路的，但每次
远远看见山姆，俺总要设法绕道走的。就是不想和谈多说话。为什么？入门interview那
会，最后一个见的就是他。他有句话让我泄了不少气。他问，你对这工作confident吗？
我说：“当然。不过，我的英语说得不是每人都能懂。”他说，“不要紧的，反正
你不用直接向我报告。你的顶头上司说了，他基本能听懂你。“ 你说，我们这在
比谁更傻不是。

山姆开门见山讲了情况。 他说一周后，反应堆要停炉换核燃料。核废料要装入50T
(1T =1000 KG)重的特制的Flask里面。这些Flask要用吊车放置在一个叫就Platform的
支撑装置上。这工作是老生常谈，都20多年了。但老干部遇到了新情况，今年用了
新型的只有40T重的Flask。直到两天前，谁也没想到Platform反有了问题。因为新
型的Flask在横向不能象老的能对称地放置Platform上。在吊车放置Flask到Platform过
程中最后的一段距离是一个自由落体过程，即几十T的Flask要冲击Platform。为大
幅度地减少冲击力，这个Platform在两块厚钢板中间安装了5排(横向)12列(纵向)弹
簧。受结构限制，在冲击发生时，上面那块钢板最低不能低于某一高度。否则弹簧
将失去功效，冲击力将急剧上升。Platform 和Flask将可能损坏。不用说核燃料泄
漏的严重性，就是做一个这样的Platform 也要几个Millions.更重要的是这种唯一
的特制的设备从设计到完工没有两年是不行的。原来设计这Platform时，工作条件
是弹簧均匀受力。现在这条件不能满足。但Flask的重量却轻了10T。问题是这Platform能
否承接内含核废料的40T重但偏向一边若干距离的Flask的一击？
弹性结构的冲击问题当然可用专用程序分析。他们已经和R&D的一大堆senior analyst
和结构分析专家讨论过了。技术上没问题。但全力以赴加班加点也要两周时间才能
完成分析工作得出结论。因为单单将有300多个部件的结构生成3维模型平时就要一
个月时间。

时间！停炉换核燃料这日子比结婚的日子还重要。换日子意味著N麻袋 $的损失。
TO BE OR NOT TO BE ？自哈姆雷特以来，这个的问题像幽灵一样一直阴魂不散。
没有科学根据，这个板谁也不能拍。就算谁不怕坐牢，也没这个权力，因为，这牵
涉到核。

山姆说请我帮助R&D的分析专家，看看有没有可能简化模型，加速分析进度。或者有
什么好主意。我说我要去实地看一下Platform。调看一下原始图纸和设计说明书。
山姆说这是公司最紧急的任务，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24小时全天候服务。

从山姆办公室出来已是下午4点钟左右。 那一晚上我真的没上网。

第二天一上班，俺主动去见山姆。俺说：“这个问题解决了。按我的计算，这活我
们的Platform能拿下来，而且很轻松。这是我的计算结果。计算过程
等我先敲到计算机里再伊妹给你。话音没落，我就开溜。 山姆一把抓住我”你那里
也不去，我现在就要看你的计算过程“当时就跟秘书说，取消他今天上午所有会议
安排。他要和JFF 研究Platform问题。这下漏馅了，我那手稿哪能让他看。但一时
也没想出逃跑的好方法。

我说，主要要解决三个问题。我用了三组方程已把它解决了。
第一冲击质量和板(上面)位移关系的问题。用能量守恒原理。解一元二次方程。这
种方法教科书上就有。
第二偏心问题。我建了一个模型。上面一块刚性竿，下面一块刚性竿，中间五根弹
簧。用一下弹簧力和变形的公式，以及力的平衡原理(牛顿第一定律)，便可建立一
组五元一次方程。求解， 便得结论。(这些都是中学数理知识。)
山姆举手：”那板实际上是弹性的呀？我说”你是对的。将弹性板简化为刚性板是
近似。我算了一下，这厚厚的棺材板的刚度是弹簧的30多倍。所以近似引起的结果
误差不会超过5%。“

山姆点头如倒蒜。

第三个问题是Platform结构的弹簧系数的确定。Platform结构的柔性和弹簧是一
个量级的，所以不能简化为刚性结构。而要求有300多个部件结构的弹簧系数俺的数
学是不够的。数学PHD 的N次方的大牛也是算不出的。

山姆毕竟是名校的PHD，能看出问题。用软件算一下这么复杂结构的弹簧系数要两周，
虽然COMPUTER 只要运行几小时。我说可以用实测的方法。他说，对对。但实测是不
是更快也不一定。我说我已测来了。他以为我发高烧了：”你说你已做了实验？！
“。我说：“实验已做了20年了，只要花5分钟测一下导轨的磨痕的长度就行了。50T重
的Flask是已知的。弹簧系数反求便得。一元一次方程是也！

那个星期至少有两打PHD反复研究了我的计算，没吱一声。

做模拟冲击实验那天。山姆站在俺身边。就在起吊前夕，山姆笑着问”“你真有把
握 ?"
上次的一剑之仇还没报呢，这老狐俚又来绕我了。

我对著调度喊”just moment". 然后，走到Platform跟前，取下眼镜，放在那两块
版之间我计算标定的高度处(按J某的计算，板不可能低于那个高度)。45T的偏心的
模拟Flask(没有核燃料)砸下来了。

Platform颤抖。。。
大地颤抖。。。
人心颤抖。。。

颤抖未停，J某度著方步，走到Platform跟前，取回眼镜慢慢戴上，看到的是笑脸的
太平洋，听到的是比那冲击声高10分贝的掌声。

日子照常，我把这事早忘了。

那天刚一上班，就见山姆站在我办公室门口。平常我是从不迟到的，今天因为去买
点甜点心，这是这里的风俗，偏偏让这小子看到了。“生日快乐，J FF”山姆满脸
春风。

进了门，他双手送给我一只木制的眼镜并说这是给我生日礼物，这还是大姑娘坐轿
子。然后告诉我这是他自己做的。我还真软了两秒钟。接著指给我看刻在镜架上的
两行字：一边是，“JFF 生日快乐。”，另一边是我那公式的最后一行。
看到最后两个字母和一感叹号我笑出了眼泪。山姆接著也笑得地动山摇。

我问，你怎么知道这两个字母的含义？他笑而不答。他说，那天回去后他把我俺的
公式从头到尾又推了一遍，没费什么劲。但是，为了搞明白俺手稿上多次出现的那
两个字母他倒是化了不少劲。还说他本来是想当数学老师的。还问我喜欢玩那种乐
器。我说从未玩过。他说数学好的人玩乐器也好。说这种事都归大脑同一处管。俺
不懂这些，但也应和著。
噢，差点忘了说那两个字母了。每每得到一满意的结果时，就喜欢在旁边写一两个
字批语自我陶醉一下。那一回我写的是：
N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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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2004 于新语丝读书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