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尔登(邱小刚,三七):《给儿子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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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psychina 于 2009-02-24, 12:19:38:

回答: 缪哲:序《中国好人》 由 psychina 于 2009-02-24, 12:18:25:

1995年3月10日出版的《杂文报》第四版有一篇短文,叫《给儿子治病》,全文如下: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相信的人是医生,最信赖的是书。所以,当我知道将要作父亲时,便立即着手搜集和阅读有关护理婴儿的各种著作,希望这会有助于我独自照料我的孩子,使他或她尽量不致落入医生之手。尽管这些书的作者也是医务界人士,可是在我看来,一个写书作文的人,和我们通常在门诊室里遇见的那些家伙总该有些不同吧。很快,我拥有了十几种书,加上杂志和剪报,放在一起比尿布和小被褥还要高一些。到了儿子降生时,我已经是家里最优秀的儿科专家了。但书的内容常使我不安,在一段时间里,我是世界上最绝望的父亲:把儿子的样子同书里描述的种种症状对照来看,他至少得了三十几种疾病,其中最轻的一种也足以使他成为驼背。后来情况渐渐好转。到了三个月的时候,我开始相信,尽管肯定要成个白痴,但他真的能活下去了。
有一天,我突然看见儿子在笑,立即陷入恐慌。我在不止一本书里读到过,笑得太早是智力缺陷的表现。“也许是鱼肝油吃多了,”我和妻子商量,“你听说过维生素D中毒吗?”
鱼肝油被停用了。我的儿子还在笑,但我的担忧减轻了,因为我新读到一份资料,说有些孩子天生就会笑的。我自己却已经几个月没笑过了:我的儿子不能把头抬起来。我知道他得了软骨病。书里对软骨病的描写让我毛骨悚然。我给他吃下了大量的用骨粉一类的原料制的一种药,喝了半瓶鱼肝油,然后座在床边观察。
“也许他还小,”妻子谨慎地抗议道,“还不到抬头的时候”。我让她闭嘴。第二天,儿子开始腹泻。我知道怎么办,饿一天就好了,所有的书里[甚至《红楼梦》里]都这么说。天明后,儿子果然不再泻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象一个哲学家,面对命运毫无怨言。趁我不在时,别的人把他送到医院,在那里遇上一个毫无常识的大夫,让他吃啊喝的。结果又过了半天孩子才康复。
有些道理,和不读书的人是讲不清的,所以我不得不经常避开旁人,独自实施我的治疗。从上个星期开始,儿子的嗓子里有点痰,医生也没办法,可我知道该怎么办。一本书里提到,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使婴儿“采取头低脚高的姿势”。晚饭间我提前离开桌子,关上卧室的门。我握住儿子的脚,把他倒提在空中。
门开了,一些歇斯底里的人冲了进来。他们都是我和儿子的亲戚。我被赶到客厅里。在那里我发现一本杂志,里面的一篇短文介绍矫正小儿扁平足的一种妙不可言的方法。我下次再试。

这篇短文的作者,名叫邱小刚,就是后来在网上大名鼎鼎的三七。三七怎么个有名法呢,按中青在线斑竹李方转引马悲鸣说法,是“海内中文论坛三七才气第一”。百度一下“三七文集”,有无数的好帖,但我从1995年看到《给儿子治病》时起,就认为这是用现代汉语写的最好的随笔。随笔,也就是ESSAY,这来自英格兰的文体,被一个中国人用现代汉语演绎得淋漓尽致。幽默、讽刺与反讽、智性与反智、尖刻乃至刻薄却又温和有加,这是英格兰随笔的纯正血统,约翰逊、兰姆、吉本的传承和趣味。而三七用最地道的汉语为我们书写了珍贵的文本。我们来看另一篇:

怎样花比乘飞机更多的钱坐火车旅行

去年十月,我有一件不得不办的私事,必须赶到几千里外的C城去。说实话,自从上次生病之后,我已经有十二年没有坐过火车了。但是我打听了一下,一张飞机票要花掉我900元钱,所以我明智地决定坐火车旅行。
我提前两个小时来到火车站。我听人说过,一个有理智的人是不会在火车站及其方圆五里之内买任何东西的,所以我只花15元钱买了一包饼干。后来我把带下我一颗牙齿的那一块留了下来作旅行纪念,至今还垫在我的书架的一只跛脚下。在来到售票厅的途中,我耽搁了半个小时。先是有四名姑娘想和我约会,然后是六到十二个人向我推销各种货物,其中最适宜家用的是一把一尺长的刀,花去我20元钱。最后来了我不认识的几个人,坚持要我住到各自的旅馆去。我认为我的出现已经造成了一些混乱,而且在我被他们扯住时,一个孩子把我风衣上的一颗钮扣揪下来跑开了(需要说明的是,后来重配一付扣子花了我18元钱),另一个孩子趁机把我的皮鞋刷了一遍,要走我两元钱,——所以我想还是走开为好。快到售票厅时,来了一个警察,没收了那把刀,罚了我50元钱。
在售票厅,一个男子帮我买了一张票,票价是180元,我另外付给他20元,做为被后面四十个人咒骂的补偿。进入车站时,我尽管没有别的行李,还是得让那包饼干接受安全检查,被收走一元钱。进候车室花了我三元钱,算做空调费。我没有座号,很想早一些进站,便交了五元钱,提前来到站台上,这时已经有一千来人在那里了。
站过几千里地可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上车后,一个天使化身为一个乘务员出现在我面前。我们讨论了一会儿。卧铺的边座价值10元,餐厅的座位5元,如果花上15元,则可以找到一个“真正的”座位。我交了15元,他领我来到另一个车厢,在那里他通过一种我至今不能理解的法力辨认出一个倒霉的家伙,赶走他,让我坐了下来。火车平安地开了几个小时。我打了一个盹儿。我想我一定是做了一个施舍的梦,因为醒来后一只口袋里的300元钱不见了。随后,旁边一个相貌十分愚蠢的家伙要和我打一个赌,猜一猜一张扑克牌的颜色。我偷偷看见了,便猜了一次,然后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拿着我的100元钱下车了。这时我变得非常渴,因为车上早已停水了。幸好乘务员马上来出售饮料。我花5元钱买了一听,除了价钱,它非常像我常喝的一种饮料,不但牌子一样,连味道也差不多。
天快亮时,站起两个年轻男人,从怀里抽出很长的刀,开始在车厢里募捐。他们化走我200元钱。在我包扎伤口时,睡在我脚下的六个小孩子中的一个解走了我的鞋带。我又变得十分渴。我相信别人也是这样。早晨的阳光射进车窗,每个旅客都面无人色。这时车厢的那一头仿佛出了什么乱子。又一个乘务员出现了。他不停地推搡一个可怜的小个子向前走,在车厢中部宣布:这个家伙未经允许擅自在车上卖饮料,所以要没收,并就地贱价拍卖云云。这是一种瓶子很大的饮料,每瓶只卖两元钱。我赶紧买了两瓶。很多人都买了。对面的小伙子和我对视了一眼,我们一齐喝了一些。过了几秒钟,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怪诞的表情,但后来的事我并不知道,因为我去了厕所,并在那里呆到终点。
下车后,我找了一家最近的医院,住了下来。关于我的旅行就报告到这里。我真正的破产是在医院里发生的,不过,这是下一次的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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