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文共赏]亦明:方舟子《眼蝶标本》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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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USTC3 于 2009-01-15, 16:19:16:

亦明:方舟子《眼蝶标本》赏析

(1) 方舟子的《眼蝶标本》

方舟子在《我的理想》中提到的“一朵迷路的蒲公英”,是北岛的一首典型的朦胧诗,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政治含义。这首诗很短,只有六十五字,标题为《迷途》:

沿着鸽子的哨音

我寻找着你

高高的森林挡住了天空

小路上

一颗迷途的蒲公英

把我引向蓝灰色的湖泊

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

我找到了你

那深不可测的眼睛

可笑的是,早慧的方舟子却从中看到了反叛,因而导致遭受人生的第一个挫折,为后来当“反叛诗人”埋下了最初的种子。那么,方舟子“几年后重写”的诗作,到底是哪一首呢?笔者按图索骥,断定它就是作于1988年12月的《眼蝶标本》:

泡沫般的花香是无边的诱惑

在殷勤待客的花的街巷里

我忘了回家的路

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挂在树上

美丽是多么可怕的错误啊

永恒

在一瞥之间达成

别用冥钱一样的目光

告诉我你爱我

你在祭奠我

也在祭奠你自己

闭上忧郁之眼

眼前就一片光明

我至今仍睁着眼

眨也不眨

两诗相比,我们确实看不出《眼蝶标本》有模仿《迷途》的痕迹。但是,从“美丽是多么可怕的错误啊”、“闭上忧郁之眼/眼前就一片光明”这类反衬修辞手法中,我们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顾城的诗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当然,顾城的诗句给予我们的是震撼和感动,方舟子的诗句留给我们的却是费解和无动于衷。

北岛的《迷途》虽然是朦胧诗,但其中的大意并不朦胧:“我”在蒲公英的引导下,走迷了路,来到了一个湖畔。那么,方舟子的《眼蝶标本》是在说什么呢?其中的“我”和“你”到底是谁呢?假如“我”是作者自指,则前四段的意思大概是说,我捕获了一只眼蝶(美丽是多么可怕的错误啊),把它制成了标本(永恒/在一瞥之间达成),并且对它说了几句话挽辞(你在祭奠我/也在祭奠你自己)。但是这样一来,最后一段就显得不通了:到底是谁“闭上忧郁之眼”、到底是谁的“眼前就一片光明”?既然“闭上忧郁之眼/眼前就一片光明”,“我”为什么要“至今仍睁着眼/眨也不眨”呢?难道“我”是在寻找黑暗吗?如果说这首诗是眼蝶的自述,则我们就无法理解“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挂在树上”是什么东西、“永恒/在一瞥之间达成”是什么意思。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第四段:“别用冥钱一样的目光/告诉我你爱我/你在祭奠我/也在祭奠你自己”。这是在说什么呢?难道是眼蝶在诅咒方舟子吗?

诗歌固然是用意象、意识流来说话,其中可以有逻辑关系混乱、可以运用幻觉和错觉、可以将主宾关系做出颠倒。但是,一首诗无论再怎么朦胧,它与胡言乱语之间的根本区别仍然存在,这就是,前者能够得到读者的理解和认同。而读者之所以能够理解和认同诗歌中的“错误”,主要是因为他们自己有时候也会体验到类似的错误(比如在梦境中和潜意识中)。这就是所谓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亦即文学创造中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且看《红楼梦》中香菱论诗:

“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

但是,读过《眼蝶标本》之后,笔者不得不学着香菱说,“方舟子的诗,不仅看上去无理,想去也无理无情的。”

(2) 顾城的《眨眼》

按道理说,方舟子第一次作《眼蝶标本》的时候,他不仅年纪轻,并且喜好采集生物标本,假如他当时真的受北岛《迷途》的引诱而产生了某种想象,写出了这样的诗歌,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十六岁本来就容易产生胡思乱想的年龄。问题是,这首《眼蝶标本》是作于五年以后。此时的方舟子,已经至少有三年半没去采集眼蝶标本了(方舟子曾说过,“上了科大,学的是现代生物学,并不需要制作标本”),因此,他当时写诗,至多不过是凭借早年的记忆来产生想象。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更难以理解为什么一个在全国最好的理工科大学学习了三年的人,会凭空制造出这么多的混乱和错误。

苦思冥想之际,顾城作于1979年的《眨眼》悄悄地爬进了我的脑海:

我坚信,
我目不转睛。

彩虹,
在喷泉中游动,
温柔地顾盼行人;
我一眨眼——
就变成了一团蛇影。

时钟,
在教堂里栖息,
沉静地嗑着时辰;
我一眨眼——
就变成了一口深井。

红花,
在银幕上绽开,
兴奋地迎接春风;
我一眨眼——
就变成了一片血腥。

为了坚信,
我双目圆睁。

显然,《眨眼》与《眼蝶标本》有着惊人的相似。先看它们的结构。两首诗都分为五个段落,顾诗19句92字,方诗15句115字。实际上,这两首诗不仅在外貌结构上相似,其内部结构也非常相似。比如在中间三段,顾城通过重复的叙述来描写三个不同的幻觉,而方舟子也是在中间的三段来重复描述颠倒的影象和意识。

其次,我们看二诗的意象。它们的主题意象完全相同,都是圆睁的眼睛。方舟子的次级意象比较少,只是用“泡沫”来描写花香、用“虎视眈眈”、“冥钱”来描写和形容眼睛。除此之外,方诗还使用了一些抽象的词汇,如待客、永恒、祭奠之类。而顾城则除了眼睛之外,大量地运用意象来描绘自己的幻觉,因此顾诗显得十分生动逼真。

第三,我们看修辞手段。顾城的诗,主要通过反衬、对比的手法来描写“眨眼”前后意象的不同,通过隐喻的手法来建立相反意象之间的关系。比如,通过彩虹在水中的“游动”和“顾盼”,令人信服地产生了彩虹如同“一团蛇影”的形象推理。而方舟子在诗中,也主要利用反衬手法来描写错觉,如把美丽和错误、永恒和一瞥、冥钱和爱联系到一起。由于意象的缺失,以及文字的陈旧,这样的描写很难引起读者的兴趣。人们甚至不能理解这些错觉产生的原因。

如果说在上述三个方面,顾、方二诗是大同小异的话——结构相同、意象相同、方法相同、但技巧有生熟之别——,那么这两首诗的中心思想更是惊人地相似:都是叙述视觉与幻觉的关系,而诗的结尾,二者几乎是相同的:方舟子说,“我至今仍睁着眼/眨也不眨”;顾城说,“为了坚信/我双目圆睁”。

也就是说,方舟子在“几年后重写此诗”,模仿北岛《迷途》的痕迹确实是掩盖得“自然不露”了,但是,他模仿顾城《眨眼》的狐狸尾巴却露了出来。

那么,方舟子的《眼蝶标本》到底是不是在“模仿”顾城的《眨眼》呢?

现有资料表明,顾城的心理发育与他的生理年龄极不相称,再加上他只受过小学教育,他的形像思维能力和想象能力都没有受到正规教育的破坏,所以他的成年作品有童稚的纯真无邪,和如梦似幻般的意象和意境,他也因此被称为“童话诗人”。《眨眼》极可能是基于他自己的“真实的”幻觉,而不是凭空编造出来的。但出于某种考虑,这首诗却被加上了这样一句序言:“在那错误的年代里,我产生了这样的‘错觉’。”这就把反思文革的政治意义赋予了这首诗。其实,靠序言或标题来明确(或改变)一首诗的意义,是顾城的拿手好戏。最成功的例子,就是那首两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它被冠以《一代人》这个大标题。其实,如果不这么虚张声势,而是保持它们的天然本色,效果可能会更好。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有相当的把握说,《眨眼》是顾城的有感之作。

而方舟子自己承认,“我这人小时候很俗,是个乖孩子”(《我的理想》)、“在我上大学之前,早已把整个人生设计完毕,思想也已成熟”(《我的经典》)。所谓“俗”、所谓“乖”、所谓“成熟”,最重要的标志之一就是“一本正经”,不胡思乱想。我们也确实知道,方舟子这个人逻辑思维能力较强,而形像思维能力非常弱——由《眼蝶标本》中意象的缺乏可见一斑。也就是说,方舟子在1988年底根本就没有作出童稚童趣的《眼蝶标本》的任何理由——除非是模仿别人。


(3) “我的自白”

当然,仅仅有比较分析,仅仅有逻辑推理,是不能说服所有的读者的。那么,我们就再看看方舟子的自供。1995年10月,方舟子作《写诗蒙世绝招》,其中的主要文字如下:

“根据我在国内外青年诗坛蒙混多年的经验,写诗另有一个万无一失的绝招。古人云,写诗要句句甚至字字有出处,那是写古诗,写新诗也是可以照办的嘛。不过这出处要弄得让人不知有出处,那才叫水平。名诗人的名作,抄手不屑一顾,要专找无名诗人的无名之作来点石成金。八十年代末国内冒出了一堆民间诗人,多如牛毛,打印的、刻印的诗刊诗稿也是满天飞,不是诗人的看都懒得看一眼,是诗人的得到赠阅翻一下也扔废纸篓了。港台、星马的中文报纸的副刊也会登些诗作补白,除了作者本人,大概也没几个人会去看。但是,别人的垃圾却是我等文抄公文抄婆的宝贝,留心收集几次,就够你当一辈子诗人了。别人一天一首诗,出的是把一句话拉成一首诗的诗汉堡,我等一天一首诗,靠的是手中的剪刀,从沈阳某小诗人的诗作拉来当一句,从海南岛某打工仔的习作拉来当第二句,再从马来西亚的报屁股找出第三句……天马行空,让你找得到第一句的出处,楞是找不出第二句第三句第n句的来历,想指控我抄袭?证据的没有!当然,最好这第一句的来历也不能让你们瞧出来,作点加工还是必要的嘛,加上或去掉一两个形容词、副词,换下人名地名花名树名,掉一下头去一下尾,一首大作如是出笼,而且可以问心无愧,‘永不羞愧,永不道歉’。不懂诗的人自然是读得不知所云,误以为是东抄西凑拼起来的,懂诗的人则会拍案叫绝:好!好!高深莫测,飞扬飘逸,真有神韵,真有哲理,真现代,真前卫!”

方舟子说这些“写诗蒙世绝招”是自己“多年的经验”,当然是在说反话。但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是,一个人如果没有亲身的经历,是不太可能总结出什么“绝招”的,就象一个从来没有当过贼的人,是绝对写不出什么《做贼绝活》一样。所以,这段反话更象是方舟子的自白。只不过是,方舟子还没有傻到真的把自己的“绝招”和盘托出,而他耍这个小聪明恰恰露出了马脚——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么,方舟子真正的“绝招”是什么呢?既然方舟子现在已经撂笔,不再写诗,我们也就不必顾虑“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惨剧会发生在方舟子身上,所以笔者越俎代庖替他招出:“要专找有名诗人的无名之作来点石成金”——千万别听信方舟子的话,到垃圾中去淘金。不过,如果自己心中没有“志”,专靠“模仿”他人来写诗,那么他“点石成金”的可能几乎为零,而点金成石的可能却是无穷大——《眼蝶标本》就是最好的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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