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阿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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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泥丸 于 2005-1-02, 11:27:19:

回答: [ZT] 怀念阿炳 由 NewYorker 于 2005-1-01, 21:02:39:

  看到远在纽约的朋友,竟然在新年的第一天,怀念着五十多年前的阿炳,江南的最后一把二胡,中国的最后一位乐师,不禁动容.爬上阁楼,找出我那把尘封已久的乌木二胡,关了灯,在黑暗中咿咿呀呀地拉了一回阿炳的那首《二泉映月》,心中的郁闷好像得到了化解,思绪也回到了三年前的寒春……

  也是元旦刚过,我和一位文字之交,一位江南的碧玉,一起从上海出发,驱车去无锡,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只是为了去寻访阿炳的遗迹,为了去解开心中的一个谜。对阿炳的兴趣,除了来自于他那凄婉动人的音乐,还有一半是来自于我在海外认识的一位忘年交,一位见证了中国民乐几十年历史的老音乐家。虽然他早已隐去真名,隐于市井之间,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这句昆曲《长生殿。弹词》里李龟年的一句唱词,用在他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因为他十八岁便在中南海怀仁堂里演出。他的一身技艺,在当代的音乐家中,我认为也是无出其右的。每当他来我处做客,除了弹几首琵琶,吹几曲笛子,有时还要拉上一段《二泉映月》,从他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个活着的阿炳。他的老师曹安和、杨荫浏夫妇,便是当年替阿炳录音的人。每当我们喝起二锅头,他便会向我讲述当年的乐坛,还有阿炳。他总是会感叹唏嘘,如果没有杨曹二位的无锡之行,没有那台苏式的钢丝录音机,阿炳的音乐,真的会象《广陵散》那样,成为人间绝唱了。

  一路上,我和碧玉谈起了我所知道的阿炳。阿炳是一个道士,一个自幼在道观里混大的小道士,而且是一个老道士的私生子。他的生父华清和,是无锡洞虚观雷尊殿的主持,也是道教乐班的班主。我想在那个年代,这便是无锡城里最大的一个民间乐团了吧。他们演奏的是正宗的江南丝竹,不仅为了道教的斋醮法事,也为了民间的红白喜事去吹吹打打,而且还会出入于大户之家。于是一段经典的爱情故事便发生了。华清和爱上了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一位知书达礼的闺秀,和一位出家的道士之间,自然不可能有明媒正娶的婚姻。只有偷情一途。于是华清和这位不拘礼法的道士便在月黑之夜潜入了小姐的香闺,两情相悦,一偿相思。正象所有的故事一样,小姐珠胎暗结,东窗事发。这期间又发生了多少故事,已经无人可知。最后的结果是,一位天才的音乐家诞生在雷尊殿旁的一和山房里,而这位痴情的小姐没有成为道士名不正言不顺的妻子,而是在产子之后回到了深宅大院,不出数月,便郁郁而终。而华清和却将自己的儿子悄悄地送到了老家东亭,由自己本家兄弟抚养,取名为华彦均。阿炳是他的小名。阿炳在乡间长到七八岁,华清和思子心切,便把他接回自己的身边,正式出家做了一名小道士,名义上是弟子,实际上是他的亲骨肉。没有母亲的阿炳便在雷尊殿里做了一名吹打的道徒。他先从打击乐学起,这鼓板一职在乐班里被尊为鼓佬,是一个乐队的灵魂,江南丝竹乐里的板鼓,实际上便是乐队的指挥。小阿炳在父亲的载培下,自然而然地成了乐班里的头儿,也传承了父亲的衣钵。什么乐器到他的手里,都能得心应手。而他父亲的琵琶技艺,自然也全部传给了他。华清和直到临死前,才把他的身世告诉他。原来不是师父,而是父亲。很难知道阿炳得知真相后,心情是如何愤懑。华清和去世之后,阿炳便理所当然地成了雷尊殿的主人。可以说,阿炳受到了当时最好的音乐陶冶,不仅有道教音乐数百年的真传,也有来自民间的流行曲目,他在十几岁时已是无锡城里首屈一指的乐师。

  年轻的阿炳,给后人留下过两句很狂的话:我是一个无师自通的天师,我是一个吃喝玩乐的精!
  前一句话指的是音乐,阿炳的音乐技艺虽然大部分得自于父亲和那个班子,但他却拒不承认,他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无师自通的,是出自于自己的天份。当然他也会去向别的乐师学习,但更多的是为了挑战对方,胜过对方。也许,这句狂妄的话自有几分道理,音乐神童本来就是存在的,何况阿炳在那个环境里,能够随心所欲的自习任何乐器,耳熟加上手熟,再加上天份,为什么不能造就音乐上的小天师呢?
  第二话却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我们的小天师当然也赚了大把的香火银子,于是吃喝嫖赌样样都精通起来,无锡城里多了个浪子,出入青楼楚馆,抽上了大烟,染上了梅毒,最后瞎了眼,怨不得上天的不公,只能怨他自己的轻狂,一个没有娘的孩子,最终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怎不令人叹息扼腕。
  然而,话又说回来,如果阿炳不是败光了庙产,瞎了一双眼,流落到了街头,还会有《二泉映月》这样的曲子产生嘛?国家不幸诗家幸,阿炳不幸,却给后人留下了永远的乐章,师旷,贝多芬,华彦均,都是如此啊,见造物弄人,一至于斯!
  那个陪着他卖艺街头的董翠娣,无疑是一个值得永远纪念的女性,当所有的人离他而去时,只有她,陪伴着双目失明的阿炳渡过了风烛之年。揣羞脸,上长街,又复短街,她的心里,隐藏着多少酸楚呢?
  可阿炳仍然是傲骨铮铮,既使迹近乞食,他仍然狂傲。他脸上的那副墨镜,头上的那顶毡帽,身上破旧的长衫,背上的琵琶,腰间的胡琴,永远地成了无锡城里的一道风景。
  
  到了无锡,我们便直奔当年的雷尊殿。问来问去,居然无人识得,虽然当地人都知道瞎子阿炳,可没有人知道他过去就在附近生活过。转来转去,终于有人告诉我们,当年的雷尊殿,如今已经变成了菜市场。于是到菜场附近转了一圈,只看到几处破败的老房,不知那是不是阿炳的故居呢?算了,就当它是吧,凭吊一番,还是去找阿炳的墓地吧。

   走到锡惠公园,一进天下闻名的二泉,便立刻听到一段熟悉的二胡,正是《二泉映月》。一阵悲凉,涌入心扉。当年阿炳出入酒楼茶肆卖艺,身上还带着一张曲目,以供客人点奏。其中便有一曲《惠山二泉》,是不是今天的《二泉映月》,已无可考。然而这首曲子,既无泉水之叮咚,也无月光之皎洁,与二泉映月的诗意美景毫不相干,涌入心扉的只是黑夜里一声长长的叹息,接着便是风烛中寒风低吟,对痛苦往事的诉说,和一腔无奈的悲鸣。后半段更是悲愤莫名,最后一腔悲情一泄而出,嘎然而止!有点长歌当哭的意境,还不如叫《长街心语》更能名符其实。当年杨荫浏前去无锡,找到了阿炳,阿炳拉出了这支曲子,
杨荫浏等为之动容,就问阿炳是何曲名,阿炳说无名,是自己做的,杨荫浏事后才给加上的这支曲名。当时同去的几个音乐家居然还不相信这是阿炳自己作的曲子,不断地表示怀疑,气的阿炳当场摔了胡琴,拂袖而去,此生再也没有拉过琴,数月之后便郁郁而终。在最后的岁月里,贫病交加的阿炳还不忘玩了一把狂傲。
  真正让阿炳名扬天下的不是杨荫浏,而是小泽征尔。这个亚洲最杰出的指挥家,第一次听这首曲子,就感动的泪流满面,他说了一句动情的话:这首曲子,只能跪着听!后来,他指挥一个著名的交响乐团演绎了这首曲子,我们的阿炳,才从一个名间艺人变成了中国民乐的一位大师!

  其实,阿炳虽然只留下了三首二胡曲:《二泉映月》、《听松》、《寒春风曲》和三首琵琶曲:《大浪淘沙》、《龙船》、《昭君出塞》,但这已经垫定了他作为中国最后一位民乐大师的地位。可惜的是杨荫浏带去的录音设备钢丝不够,没有录下他更多的曲子。即使是当时的民乐大师刘天华,在技艺上,也难以望其项背。乐为心声,阿炳的曲子,大多出于内心,来自于长街卖艺的日夜磨炼,即使是打了结的破胡琴,在他手里,也能奏出如泣如诉的曲调来。

  阿炳的墓在惠山的半山腰,是1981年新修的。墓修得很大,前面有一座雕塑,正是阿炳拉着胡琴的形象,面带凄苦的味道,一点也没有一副铮铮傲骨的样子,与我的想像相去甚远。墓前的碑文正是为阿炳录音的杨荫浏教授所书,称其为民间音乐家,简述一生,与我所知道的阿炳故事也是相去甚远。其人也亡,其声未杳,面对着阿炳,我们所能有的感慨,却远非三言两语所能表达。他的一生,有太多的谜,太多的故事,而这些,如今都埋在了这堆黄土中。天生阿炳,一个天师,一个道士,一个花柳丛中的浪子,一个长街卖艺的乞士,一个生前不名一文,死后名动天下的乐人,他就是一个精灵!一个让人可以为之长太息以流涕的艺术精灵!

  漫步于山间的墓道,忽然,我踩在了一块有字的青石上,低下头一看,上面刻着一行字:严氏女金英之墓。原来这是一块残碑,被人用来当作铺路石了。也许这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墓碑吧,她肯定是尚未出阁便英年早逝,否则应冠以夫家的名氏。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动,阿炳的大名叫华彦均,当年华清和取此名难道没有什么用意吗?彦与严是同音,以两人的姓氏为自己的私生子取名也不是没有可能,而这位严秀英小姐的墓碑居然离阿炳墓只有数米之隔,难道这便是阿炳那苦命的生身母亲?天下难道竟有这样的巧合?与碧玉胡乱猜度一番,心想这有点像是武侠小说中的情节了,不禁相对莞而。就让它永远是个谜吧,也许这个谜底永无揭开的一天,因为不会有人去费心考证阿炳的身世了。毕竟那位小姐只生下了一个私生子阿炳,但养育阿炳这个音乐精灵的,却是道教的音乐传统和江南的民间艺术。

泥丸 2005年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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