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窦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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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apple 于 2008-06-09, 01:45:08:

在国子监附近的一家小小的咖啡馆里,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窦唯,他戴着眼镜,穿着黑色中式外套,背着一个双肩书包,浑身上下简洁而又干净。因为下雨,我们不约而同的提前了一个小时。窦唯显然没料到我来得这么早,并且对于我的记者身份,他也心怀警惕,因此在唱片公司负责人到来之前,他不想回答问题;但是他点了一壶菊花茶,并亲手为我倒上。这种看似矛盾的状态贯穿了持续三个半小时的采访,即拒绝,又亲和;既不愿多谈往事,又希望某些真相被了解;舍弃一些形式,同时又坚持着另一些形式……他的语速偏慢,嗓音很好听,几乎在每一段话前都要充分地思考,务求深思熟虑。他一直坐在墙角,很少回应我的目光,是一个不会轻易允许别人进入自己内心世界的人。大部分的时间里,他注视着窗外的景色,那天的北京淅淅沥沥下着雨,小巷行人稀少,偶尔有忘带雨具的人跑过,溅起小小的水花,道旁的树叶经过雨水的冲刷,每一片都显得很干净。

Part1:关于新专辑

“一直以来,我更多的是身体力行,说,对我而言是一件困难的事……但是没办法,人都得活命,我也一样。”
我们的话题从他签约树音乐后准备连发五张带有五环颜色的唱片展开,我想这是他愿意接受采访的主要原因。“这五张唱片与五环的颜色是一种巧合,红色的唱片名为《上步南山》,我觉得红色带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苦难。《上步南山》中有一段笛子那种抹音、那种滑音,就是特别凄苦,我听到那段笛子想到的画面就是漫天的鹅毛大雪,老奶奶挎着篮子拄着棍,后头跟个小孙女儿……蓝色那张叫《后上海》,忧郁的氛围比较重。黑色的唱片是朋友配合乐队的音乐做的一个影像的东西,黑色相对神秘,而黄色的《十三张》,属于怀旧的东西。绿色的《七对》,通常说到绿色大家会想到生命和希望。”窦唯缓缓的说,“因为要发唱片,咱们得先从唱片说起。一直以来,我更多的是身体力行,说,对我而言是一件困难的事,而且作为一个音乐人,我总觉得光靠说表达不清楚。我是一个慢热型的人,一见面就让我大谈特谈我个人、我的专辑,我觉得非常吃力。但是没办法,人都得活命,我也一样……我很多次说过一些话,就效果来说可能一点作用也没有,弄得人们最后反而更不知道‘北’在哪儿。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好像是对牛弹琴,对方并没有什么触动,我却很激动,有点浪费……有很多次这种结果,使得我对所谓的采访失望,一直以来也挺拒绝。因为最近要发片的缘故,我才愿意配合一些宣传。”窦唯坦言。

这五张唱片中有两张是“不一定”乐队的,名为《十三张》、《七对》。从1999年开始,窦唯就和张荐、陈小虎、刘效松、文智涌,巫娜等乐手组成了“不一定”乐队,2003年窦唯与文斌和王晓芳组成了“暮良文王”乐队,2006年窦唯、张荐和刘元一起组建了“不一样”乐队,先后发表了20张左右纯音乐的作品,这些乐手自由组合在一起,保持自己轻松的状态,将各种乐器和媒介搭配在一起,即兴地做出一些纯音乐的作品。谈到这种即兴的音乐形式,窦唯说: “许多事情现在看来都是一种偏执:唱歌、跳舞、歌伴舞……说到正统的,离群众似乎又特别远。我们的这种音乐形式,我觉得更自然一些,因为它没有编排,它不去为了什么而做什么。而且一直以来也都在顺理成章的进行,这五张唱片是一种机缘巧合,也是一个纪念,如果人们能够听到苦难、忧郁、怀旧和希望,这些感觉的话更好……我始终觉得现在的环境乌七八糟的。环境已经是一个娱乐环境,值不值得乐的全得乐。人们只希望你跟着一起起哄、跟着一起唱歌,来当明星、歌星。我觉得环境还远没达到应该娱乐的那种程度,氛围也没达到。在这座北方城市里,春天一刮风,一下土,一切都灰蒙蒙的,但是人们穿得都很漂亮。这是一种尴尬,城市基础建设还没完成,人们就开始时尚起来了。由于我们成长中不确定的因素,造成了我们这种尴尬,很多人都是学什么,最后从事完全不相关的专业。所以两千年那会儿,正是基于长期以来的诸多不确定因素,才产生了我们这支‘不一定’乐队。‘不一样’是半开玩笑,反正也是这么一个乌七八糟的娱乐环境,索性开一个不过分的玩笑,其实它运用的还是‘不一定’的形式,只不过‘不一样’里多了一些所谓民族的成分。”

窦唯的个人专辑到《山河水》的时候已经和最初的风格判若两人,专辑的封面只有黑白灰,歌词也被大大的弱化了,许多乐迷把《山河水》专辑看作是他“抛弃”大众的审美,走自己的音乐之路的转折点。
“歌词写到《雨吁》的时候我觉得可以不写了,《雨吁》里头把想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同时运用了我认为的一种新形式‘自吟’,往后我会沿用这种方式——它很简单,可以张口就来,也没有确切的意思。我可以找一些我认为有意思的字放上去,削减那些歌、词所谓的意思。现在人们听歌一定得听歌词,可是很多词都是套上去的,表示出的意思也尴尬得很,那些满大街传唱的歌,仔细想想都有什么意思呢?现在的音乐环境,说好听点叫‘浮躁’说得不好听,叫‘倒退’。《雨吁》出来那会有人满世界嚷嚷着窦唯不唱歌了,窦唯不写词了……结果怎么样呢?《雨吁》出来以后还不是一片沉默……”窦唯无奈地叹了口气,片刻,他又补充说:“《八段锦》那张专辑是我个人在《山河水》之后比较满意的一张专辑。因为当时我的唱片里正好是八段音乐。同时我觉得为了配合全民健身(八段锦是古代流传下来的一种气功动功功法,由八节组成,体势动作古朴高雅),提一下。《十一庆》是一段纯音乐,《五一游》、《六一儿》……这都是我对这几个节日的情感,《十一庆》的旋律有点《国歌》的那种劲儿,配器上也用了圆号的音色,出来的音乐比较雄壮、激昂。虽说没有唱,但是咱们也不需要为了形式而形式。”

Part2:关于从前

“当时觉得挺难熬的,现在回想起来也就是一个苦中作乐的意思。”

窦唯从乐队鼓手到主唱,从一个大众眼里的“摇滚英明星”到一个随性而发却很难被大众理解的“声音艺术家”,他其实是中国音乐人的一个特别的侧影。

“我上学的时候偏科,音乐、体育、美术、语文,这四门是我最喜欢的,其他科目糟糕透顶。初中升高中,报的志愿分数不够,所以教育部门结合我的特长安排我学精神病护理。因为这个专业,文艺是一个主项,带领病人“工娱治疗”(工是手工制作,娱是指娱乐。用这些辅助性的疗法来配合用药,从而达到治疗的效果),我被安排到了七十五中学,在那里我学了两年,完全是填鸭式学习。第一学期就发了十几本又大又厚的教材:心理学、人体学、药理学、解剖学、病理学……虽然老师都是安定医院的医师,教学也尚算尽心尽力,但是他们没有考虑到学生能不能接受那些知识……黑板上板书总是写得满满的,加上那些课本艰涩难懂,每节课都异常无聊,学生开始自娱自乐……那应该算我见过的最乱的课堂:女生在后面嗑瓜子、织毛衣,男生是抽烟、呼呼大睡……就这么熬了两年。唯一能让我们兴奋的是音乐课,我们每周的音乐课是三到五节,比初中已经好太多,初中每周才一节。即便是七十五中这样相对宽松的环境,形势也不容乐观,音乐老师的水平我真是不敢恭维。第一学期上课,我一看我们的音乐老师就愣住了,那是我国学小学教数学的一个老师……我相信她在第一节课看到我之后,她也吃了一惊。果不其然,不到半学期我在课堂上就跟她顶了起来,我觉得她是在骗学生,她讲的那些东西,我觉得不是那么回事。顶撞了她一次以后,换了一位男老师,教我们古典吉它,弹一些简单的曲目。教学环境依然没有太大改变,我觉得实在捱不下去就退学了。”

八七年窦唯退学以后,就开始参加一些走穴演出。“走穴当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安徽的某个小县城,我从没见过那么破的城市,那么脏的人。满街跑狗,同时又满街卖狗肉,把狗肉装在洗脸盆里面,就往街边一摆,一长溜。卖狗肉的人也坐在街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聊着天。狗肉上全是苍蝇,一切都是那么脏兮兮的。当地负责人跟我们说,没有来过文艺团体,从来都是唱戏。所谓的剧场,进门就能看清楚后台,连块幕布都没有,所有人都犯怵说,这能演吗?咬咬牙,还是演了。来了不到两百观众,反应倒是挺热烈。但我感觉他们是在看热闹,像看一帮小丑。掌声越热烈的,我觉得那是给他们觉得越丑的角色。驱车离开那个小县城的时候,我回过头,有一幕让我仿佛看到了旧社会:一个小土房,门口站着一老太太,一老头。都穿着黑棉袄。一身土,叉着手。老头蹲着,老太太靠着黄土坯墙,从外边看里屋黑洞洞的……”

“转运的一次走穴是和《红楼梦》剧组在厦门。那次也是我演出费上调的一次,一场就拿到了八十块钱。”“之前是多少呢?”我问。“最初是五块钱”窦唯笑道。 “这五块钱包括演出,还得一起装材卸材。从最初的五块到十块,十五、三十、五十、八十,八十之后有一度又回跌到五十,再之后就到一百了。(笑)”

然而,不是每次走穴都顺利,当中也碰到过很多次“水穴”(演出没演成)自己花钱住在所谓的饭店(实际上连招待所的级别都没有达到)。“有一次在河南洛河,白白耗了三天,没演成又不让走,组织的人还心存侥幸,说再等等、再等等……第三天实在扛不住,跑了。当天下午被‘穴头’带的几名打手捉了回去,只好又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又跑,成功了。”

“出门在外有时候坐火车没车票只好买一张站台票上车再补票,但是那种车,上车根本补不到票,车上全是人,过道上、厕所里……全站人了,一个姿势得从头站到尾。这样的火车在我的走穴生涯中还有许多次,有一次甚至是从梅河口站到北京。当时觉得挺难熬的,现在回想起来也就是一个苦中作乐的意思。走穴那个年代里,给我印象最好的地方是厦门,地方干净,相对北京来说也干净一些。”

窦唯说,他最留意一个城市的城市卫生,觉得城市卫生最能体现一个地方人的状态。“建筑只是基础,再破的地儿,只要它干净、整洁,好比人的衣服,所谓‘衣贵洁不贵华’朴朴素素,只要干净,整个人也神清气爽。”我想,他的意思是说,一些小的细节更能体现本质。可是细节往往容易被忽略,人们都在忙一些上层的东西。“再比如进饭馆吃饭,吃的东西和饭馆放的歌一点都不搭调,可也没人关心这个。”他叹了口气。

Part3:关于“副业”

“本身就是为了玩,不存在什么定位,也不需要……”

窦唯的爱好很多,除了音乐,他还喜欢踢球,作画。闲暇时还喜欢叫上一帮朋友拍短片。“我特别喜欢踢球,教练也说我的球感特别好,我曾经踢过一脚罗纳尔迪尼奥式的经典进球(笑),我参加过一个明星足球队,不过那个球队是为赚钱,有一次我多喝了两杯酒把所有明星挨个数落了一遍,就彻底离开了那个球队(笑)。现在我还踢球,但是现在越来越觉得群体的事情比较难调和,人多水准就难免参差不齐,不管是做什么事,大家都习惯只要人一多就嘻嘻哈哈。有好多话你就不方便说,事也没法办,更谈不上坚持原则了。”

“听说你在家拍了小电影?”我问,“是,我用我那部小DV和乐队成员一起拍过一部抗日题材的,一部悬疑命案的(得意)我掌镜,还有一部黑社会题材的(笑),后来还拍了一部武打。没有编剧,都是临时现编的故事,片子的长度都控制在十五分钟(机器的性能决定的),也不存在什么后期剪辑。拍玩大家边看自己的演出一边哈哈大笑,因为本身就是为了玩,不存在什么定位,也不需要。这样反而更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有时大伙睡在一块,有人先醒了,想起头天没拍完就把我摇醒来说,快快快,接着拍接着拍……”“那么画画呢?”我接着问,“我喜欢体会在画画过程中所感受到的乐趣,非常舒心。我有时听自己的音乐作画,因为创作那些音乐的时候本身也带有画面感。去年六月份我去了趟西藏,唯一的收获就是花了六个小时画了一副布达拉宫的素描。回来以后扫进电脑里看,连我自己都不相信那是我画的,效果非常好(得意的笑)。美术一直是我的一个爱好,曾经想过考美院,一直没落实。完全当一个个人爱好,也不怕别人笑话,因为这个事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对。如果您愿意的画,我愿意提供一些小画给您放在版面里。”窦唯看着我,眼神中透出诚恳。

“你平时听哪些音乐,看什么书?”“不好意思,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听我们自己的音乐,我现在几乎不听别人的作品。因为我们乐队平时即兴创作了很多作品,我们录了太多的资料,光去挑选的话就已经够我听的了。”

“书就是闲翻,《四书》、《五经》……我读书没什么系统,幼年失学。我看古文的基础就是初中那点基础,也还够用(笑)。”“那么你最喜欢的文章是哪篇呢?”“《岳阳楼记》里有一句话我很喜欢‘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直以来我也是如此。”
我从窦唯的笑容和眼神里,发现一种自然,粗糙的优雅。非常真诚。这真诚的秉质因为稀少,所以很容易辨认。他坦言每个人都得活命,所以他谋生,但不失尊严,不去迎合所谓的绯闻以提高知名度。并且因为对整个音乐工业的操作流程熟悉,他知道如何把仅有的资源用到刀刃上,便不再遵循五大唱片设下的游戏规则,让自己创作的音乐,不被过度包装地进到想听的人的耳朵里。签约尊重音乐和音乐人的公司,一举发行五张专辑,他为自己找出了一条传递音乐的路,而不是原地怨叹或感伤真正做音乐的人没有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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