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金属引发中国食品安全新隐忧
2007年07月03日21:20
近20年来，广西平阳的农民赖满带一直在离一家铅冶炼厂不远的地里种植豌豆、卷心菜和西瓜，不仅自己吃，还常常拿出去卖。
和许多经常食用当地果蔬的村民一样，39岁的赖满带开始感到身体出现了不适。“干活的时候，不管是种菜还是扫地，我总是觉得很累、手指麻木，”赖满带说，“我和其他村民聊过，发现他们也有同样的问题。”
赖满带和其他57名村民最终被诊断出体内含有大量镉。镉是一种重金属，人体内镉含量过高会引发肾病、骨质疏松等。那家工厂排出的有毒物质污染了农田，并进入到果蔬中。中国政府的一份报告发现，这个村子种植的大米中镉含量超标了20倍。这家冶炼厂已经在2004年被政府关闭。
今年3月末，在调查美国宠物食品导致猫狗死亡的案件时，中国出口的宠物食品原料谷朊粉中被查出含有用于阻燃剂的化学物质，之后中国食品问题一直备受关注，人们对中国出口食品安全的担忧也日甚一日。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 FDA)近期告知消费者，不要购买中国产牙膏，因为它们可能含有有毒的二甘醇。上周，FDA又以中国养殖海产品抗生素和添加剂超标为由对其发出警告。
在中国数十年的工业污染影响下，毒性最强的数种污染物质开始经由土壤进入人们的食物中。目前尚无法确定污染对中国出口至美国的大米、水果、蔬菜等农作物的影响程度，但可以确定的是，中国各地受污染地区的居民们已经经年累月地食用了大量被污染的食品。
赖满带所居住的平阳就是这样一个受到污染困扰的地区，在工厂烟囱、采矿设施的包围下，农田已经受到了重金属的污染，这些重金属带来了脑损伤甚至是癌症等各种各样的疾病。
过去两年中，中国学者在国内外学术期刊上就此类问题发表了大量研究报告。广东生态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在今年年初发表的一份报告中指出，在中国南方主要制造业中心佛山市，当地种植的大白菜中镉和汞含量超标；去年兰州大学的研究人员发表报告称，在甘肃省以采矿和冶炼为主的白银市附近，发现有四处农田种植出来的蔬菜中的镉、铅和铜含量均达到危险水平；对中部重庆市产农作物的分析也发现，该市附近20处地点种植出来的蔬菜铅、镉含量均过高。
因对近期食品安全问题不够重视而受到国际社会指责的中国政府也为此敲响了警钟。中国国土资源部4月份称，1,300万吨稻谷被重金属污染，3,040万英亩土地受到污染影响，占到了全国耕种土地面积的10%以上。
由于中国在全球食品行业的重要性日益上升，其食品安全问题也越来越受到国际社会关注。中国目前水果蔬菜出口量占全球总量的12%。据美国农业部(Department of Agriculture)的数据，中国2006年对美国的农产品出口额达到22.6亿美元，而1980年时仅为1.33亿美元。
包括日本和香港在内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政府会系统检测中国大陆出口食品的金属含量，但FDA没有针对进口食品金属含量的常规检测程序，它的标准检测多数是针对农药残留。而美国一些州的卫生部门和零售连锁店则会自行检测金属含量。
在美国超市的货架上，偶尔也会发现高铅含量的中国进口食品。加州政府2005年从全美召回某种话梅，之前该州卫生部门的一项例行抽检发现其铅含量过高、可能导致严重健康问题。
FDA称，已经留意到重金属污染的潜在危险，但其检测资源有限。FDA食品安全和实用营养中心(Center for Food Safety and Applied Nutrition)有害化学物质评估小组负责人迈克尔•博尔杰(Michael Bolger)说，美国的食品来自全球各地，我们必须密切关注国外食品安全的新动向。FDA表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证据表明中国进口食品的重金属污染问题威胁到了美国人的健康。
中国土壤受到污染是由一系列因素导致的。火电厂排放到空气中的汞在空中与雨水结合，落在地上，并渗入到地下水中。而地下水又被工厂、冶炼厂、矿厂排出的废弃物污染，这些水最终被下游的农民用来灌溉农田。
即便是远离工业区的偏远地区，化肥的大量使用也让土地难逃被污染的厄运，因为中国的化肥中镉等金属的含量往往很高。镉在自然界中与企业想要的锌伴生，出现在同一类沉积岩中。
中国普遍采用的废水处理系统并不完善，有机废水往往与工业废水混合排放。当废水经过循环进入灌溉渠后，它可能已经含有了大量金属和其他有毒物质。
上文提到的平阳位于广西首府南宁市郊外，它的污染问题格外严重。村子里，小块农田散布在一幢幢住宅楼之间，正是中国城市不断扩张、城乡差距逐渐缩小的真实写照。村民们在房前屋后种上蔬菜，在工厂后面种起庄稼。
1965年，当地政府盖起了一座冶炼厂，专门生产铅和锑，后者主要用于生产防火电子元器件等。几十年来，这家工厂总将废矿渣堆放在农田附近，雨水将矿渣中的镉（生产铅的副产品）等金属冲到田中和农民用于灌溉的水塘里。
2002年，在听到村民们的反映后，一组中国研究人员来到平阳。他们检测了村民血液和尿液中镉、铅、锌、铜的含量，同时也对当地蔬菜、土壤进行了化验。2005年，这些研究人员在《国际环境》(Environment International)杂志上撰文称，平阳地区土壤的铅含量异常之高；空气的镉含量也达到了危险水平，可能危及村民健康。
赖满带就是受害者之一。1989年，21岁的赖满带嫁到平阳，她的丈夫是城里的一名焊工。生完第二个儿子后，她开始感觉到关节僵硬，并总是觉得疲乏，而当时她也不过30来岁。
南宁市环保局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官员称，在听到村民们的反映后，环保局早在80年代就开始检测平阳冶炼厂附近的土质。在认定当地土壤已被污染后，环保局向当地政府汇报了情况，并建议关闭这家工厂，但没人理会。
广西职业病防治所的医生几年前曾来到平阳，为包括赖满带在内的许多村民检查了身体。很多人被查出重金属中毒，医生们给他们开了一些据称能帮助清除体内重金属的药。赖满带说，吃了几个月的药后，医生告诉她，她体内的重金属没能完全排出。她最后还是放弃了治疗。
当地政府在2004年关闭了这家工厂。之后，村里的桔子树开始越长越茂盛，赖满带说，只不过她的身体依然不好。
南宁市环保局副局长夏成表示，环保局在10年前就清理了大部分矿渣。环保局建议村民们不要在那里种植农作物，并每年给予他们金额很少的补偿。不过，夏成称，村民们依然在受到污染的地里种植农作物。地是农民的，我们总不能去把他们的庄稼割掉，他说。
当地农业服务中心工作人员陆祖华说，农民们在该厂附近种植蔬菜，一部分自己吃，一部分拿到当地市场上卖。
据中国政府称，在过去5年中，中国加强了对出口食品重金属含量的检测，但问题依然存在。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陈君石说，政府部门很难做到对每批次食品都进行检测。
分布在全国各地的数千座私营、国营矿山也是土壤污染的一大来源。中国科学家去年发表的一份研究称，浙江绍兴附近一座废弃铅锌矿周边的土壤受到重金属污染，同样被污染的还有这片土地上种出来的蔬菜。目前尚不清楚该矿的具体运营时间，但当地环保部门称，历史记录显示，这个矿井曾在清朝年间被开采过。矿工们当年从井里挖出的矿渣被堆放在农田附近，在雨水的冲刷下，重金属流到了附近的田地里。
中国科学家们检验了矿井周边土壤、以及种植的卷心菜、菊花、菠菜等植物的样本，发现土壤中锌和镉的浓度分别较国家土壤质量标准规定的重金属浓度上限高出20倍和30倍。
这些科学家的研究报告2006年2月刊登在荷兰科学期刊《环境地球化学和健康》(Environmental Geochemistry and Health)上，报告称，矿井附近的土壤中镉、铅和砷的浓度过高，不适合耕种；所种蔬菜也不宜食用。
浙江省环保局新闻办公室官员黄渭称，该地区再没有出现与土壤污染有关的人体健康问题和农作物生长问题，而且当地环保部门也没有再接到当地居民的投诉。她说，金属污染从理论上讲危害非常大，因此还需要对这个地区的土壤做进一步检测。
重金属在土壤中的存留时间短则数十年（如镉），长则数万年（如铅），因此彻底解决现有问题并非易事。浙江大学的研究人员已经和来自苏格兰格拉斯哥大学(University of Glasgow)的同行一起合作，研究具有抗镉性的稻谷品种。他们正在研究通过基因改良方式让农作物具有更强的抗镉性。
绍兴的部分农民听说了污染的情况，但他们相信在矿井关闭后，土壤质量已经逐年改善。保驾山村58岁的副村长许英富（音）说，以前我们的稻田收成都不是很好，植株都长得很小。他种了很多年的水稻、小麦、萝卜和蔬菜等。
他每年要去附近的镇子两次，以约合每磅10美分的价格把米卖给批发商，这些批发商再转售给当地居民。上虞一家名为阳光米面油中心(Sunshine Grain & Edible Oil Center, 音译)的商店就是其中之一。42岁的店主任清照（音）说，有钱人都买质量好的东北大米，穷人才买本地大米。
许英富还留下部分粮食供自家人食用。在保驾山村他的家里，在绿色壁橱下的橱柜上，一碗自家产的大米饭放在滤网上面。这是我的晚饭，味道不错，他说。在这个特别的晚上，他打算做个青菜和南瓜炒肉就饭吃。
眼看着全球商品价格持续攀升，拥有这口矿井的一家国营公司决定重新启用它。当地报纸刊登的一则公告称这个矿山年产铅锌3万吨，公告邀请公众通过信件、传真、电子邮件对该项目提出意见或建议。
还没有证据表明绍兴受到污染的农作物被出口至美国。据绍兴农业服务中心的官员孟娄云说，当地蔬菜加工公司从该地区收购卷心菜等农产品，然后经过冷冻和真空包装后出口至日本、美国等国家。不过他说，这些蔬菜都不是来自旧矿井周边地区。
美国一些公共安全专家担心政府对进口食品的重金属含量的检查力度不够大，美国农业部农学家钱尼(Rufus Chaney)说，美国的检测力度不及德国和日本，政府就好像在碰运气，没有为保护消费者做好准备。
Nicholas Zamiska / Jane Spenc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