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意志：你有，也没有
丹尼斯·欧沃白 （ DENNIS OVERBYE），纽约时报，二零零七年一月二日
JZ 译
我是一个自由的人，可是当他们把甜点菜单拿到我跟前的时候，事情就改变了。看到菜单上有一道熔化巧克力蛋糕，我就像被拽进一个漩涡里，无助地卷往高热量（不健康食物）的绝境，被吸到一个黑（巧克力）洞的边缘。父亲心脏病发作的情景在我发亮的双眼前跳跃，我妻子南希的脸上则一幅无奈。
结果当然是没有任何疑问的，每次我们上馆子，都一遍又一遍地重现，虽然我经常剩下一些甜点在桌上，以掩盖我一贯的表现。好吧，我可以想象你在想什么："我可有上帝在保佑着我呢。"
刚刚又度过一个除夕，你们当中的很多人决心在未来的几个月或是几年中要变得更优秀、明智、自持和富有。毕竟，我们是自由的人，而不是奴隶、机器人或动物，它们才注定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样的枯燥的错误。就如威廉·詹姆斯（ William James）在 1890年所写，人生所有的"刺激和兴奋"源自"我们这样的感觉：其中的事件或者事情都实实在在地由我们在不同的时候来决定，而不是一条史前打造的铁链今天还在无趣地颤动而已。"这是老皇历了，詹姆斯博士！去穿上一件新的铁链马甲把自己保护起来吧，近几年的众多实验表明，意识就像是一只骑在老虎背后的猴子，是老虎在做一系列潜意识的决定和行动，而猴子不过是在疯狂地编一些"事情由它做主"的虚拟故事。
结果是，物理学家、 神经科学家和计算机科学家们都成了柏拉图和成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继承人，争辩什么是自由意志，我们是否拥有，如果没有，为什么我们从来就认为我们有自由意志。
"它是一个幻觉吗？问题就在这儿。" 马里兰州的伊丽莎白城学院（Elizabethtown College ）的科学哲学教授麦克·希尔伯斯坦（Michael Silberstein ）这样说道。他又说，另外一个问题是，公开地谈论这个问题是否会引发文化的战争。
"如果人们认为进化等已是异想天开，"他在他的一个电邮里写道："假如科学家和哲学家告诉他们人类不过是复杂的有血有肉的机器而已，他们将更会有多么的诧异！而且，这样的结论是否已经很确定，或是还不那么成熟？"
丹尼尔· C·丹尼特（Daniel C. Dennett ）是塔夫茨大学的一位哲学家和认知科学家，他在自由意志方面著述颇丰，他曾经说道："当我们考虑自由意志是幻觉还是现实的时候，我们正面临一个陷阱，似乎将要坠入虚无和绝望。"
马克·哈雷特（ Mark Hallett）是（美国）国家精神疾病和中风研究院的一位科学家，他曾说："自由意志确实存在，不过它只是一个感知，并不是一种能力或推动力。人们经历到自由意志，他们有他们是自由的这样一种感觉。"
"你越是仔细琢磨，你越是认识到你并没有自由意志。"他说。
这丝毫不是一个新的想法，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曾说（经爱因斯坦改写）："一个人尽可想做他所要，却不能做他所要。"
爱因斯坦，和其他某些人一样，发现如下一个令人感觉还不错的想法："知道意志并非自由让我得以保持好的幽默感，并且不至于太认真地对待自己和我的同类，把他们当作是行为和判断的主体。"爱因斯坦说道。
这个想法能使你感觉不错还是沮丧取决于你怎样定义自由意志。传统的定义被称为"自由意志论的"或是"深度"的自由意志。这个学派实际上是说，宇宙从发生到现在的整个因果论的链条，在当你碰到甜点菜单的刹那间，猝然而止地停在轨道上。
在这一点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都没有被强迫，都有可能是另外一回事，但又不是随机的。对你的钱包和动脉血管的任何破坏均需你自己负责。
"许多人觉得从逻辑和意义上讲这太不一致了，" 希尔伯斯坦博士说。他指出，每一个被研究的物理系统要么是决定性的，要么是随机的。"两者对自由意志来说都是坏消息，"他说，所以如果人的行为不是被决定的，也不是随机的，"那它一定是——什么？某种奇怪的神秘的力量？
本来就认定人类是神奇的人们对此当然没有丝毫的问题。
但是，不管这个神秘的力量是什么——叫它灵魂也好，精神也好——认定人类就是神奇的人必须解释，既然灵魂或精神能够独立在物理世界之外，它又怎么能够从非物质世界出来指挥我们自己那些蠢动的脑细胞，使我们开口说出"熔化巧克力"这个词。
有些物理学家主张我们有自由的意志，他们认为这是发明理论和设计实验的先要条件。
对量子力学来讲这更是如此。量子力学是一个奇怪的似非而是的理论，它近乎把微观世界的随机性作为现实世界的基础。安屯·再灵格（ Anton Zeilinger），维也纳大学的量子物理学家，最近就说量子随机性"虽然不能证明但却暗示了我们有自由意志。"
那么除了我们的直觉和反思之外，有些什么证据能证明人类就是这样工作的呢？
冰山之双角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生理学家本杰明·里贝特（ Benjamin Libet）把自愿者的大脑用电线连到一架脑电图仪上，告诉他们做一些随机的动作，如按个键，动一下手指，他在旁记录时间。
里贝特博士发现，和这些动作相关的脑电波比被测试者意识到决定去做它们的时间早半秒钟。
脑活动的次序似乎先是感觉到行动，然后才是作决定，而不是决定之后再行动。
简短地来讲，意识的大脑只是去追赶无意识的大脑已经在做的东西。做决定去采取行动只是一个假相，猴子只是在编故事讲述老虎已经做的事。
许多年来，里贝特博士的结果一遍又一遍地得到重复，加上其他一些实验，都表明假设对他们的行动拥有自主权的时候，人们很容易上当。患抽搐或其他一些疾病如舞蹈病的病人没有办法说出他们的动作是自主地还是非自主的。
在有些实验中，被测试者被蒙在鼓里而去相信他们正在对他们根本来不及回应的刺激产生回应；或把他们并没有做的事（不管好坏）当作是自己做的。比如，在哈佛心理学家丹·威格呐和普林斯顿的埃米利·普隆宁所做的"巫毒实验"中，两个人被邀玩巫医的游戏。
甲是被测试者，他为诅咒乙而把针刺到木偶身上；乙却是一个知情者，在预先安排下，表演得抑或令人（甲）讨厌，抑或讨人（甲）喜欢。
过了不久，那个伪装的受害者乙便埋怨起头痛来。如果他曾装作令人讨厌的，甲就会宣称他对引起头痛负有责任，这就是"神奇的思维"的一个例子，同样的例子使得板球迷们戴起他们所支持的球队的帽子。
"我们在实验室把结果做了出来，"魏格纳博士说。
是不是类似的"神奇思维"也造成了自由意志的感觉呢？
"一个巨大的冰山，我们只看到它的露出水面的两个小角，思想和行动，"魏格纳博士说："然后我们把它们联系起来。"
但是，绝大部分的行动都在台面下发生，实际上，有意识的思维还拖了很多行动的后腿，太多的思考往往使高尔夫球员打个臭球。小说家们描述他们在某种出神的状况下写作，灵感使他们创作的时候只要用笔记录下他们脑中的对话和角色就行；令人遗憾的是，这种潇洒极少眷顾非虚构作品的作者。
很自然地，几乎每一人都对这样的实验有自己的偏见，也对是否应把自由意志称作幻觉有偏见。里贝特博士说他的结果为这样的自由意志稍稍留下了一点存在的空间，就是它能够去否决我们觉察到在做的事情。事实是，无意识的大脑提出建议，意识则做出安排。
在一篇 1999年的文章中他写道，虽然这好像看起来没什么，满足伦理的标准却已足够。"摩西十诫中的大多数戒律是'不准'。"
然而，这似乎是一个被打了大大折扣的自由意志。
良好的愿望
有很多科学家尝试重新定义自由意志，使它既不脱离唯物世界，又能为个人的道德义务提供足够的自主性，这样的解释好像才是每个人都关心的。丹尼特博士，这位塔夫茨大学的教授，就是其中的一员。
对自由意志，传统、直觉的解释把它和因果论一分为二，说这种传统的解释是一派胡言并不为过。丹尼特博士说，传统的解释反映了一种过时的、对世界的二维论的看法。
恰恰相反，丹尼特博士认为，就是因为我们人类沉浸于因果关系和物质世界中，我们才获得了自由。进化，历史和文化，他解释道，使我们具有了这样一个反馈系统，它给予我们特有的能力，去反映和思考问题并想象未来的。自由意志和决定论能够共存。
"所有形式的自由意志都值得拥有，我们就有，"丹尼特博士说。
"我们拥有否决我们欲望的力量，接着还可以否决这个否决，"他说："我们拥有看到和想象未来的力量。"
从这一点来讲，因果关系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朋友，给予我们前瞻未来和未雨绸缪的能力。"这就使我们成为道德的主体，"丹尼特博士说："你并不需要借助神奇而成为一个负责任的人。"
其他一些哲学家在上述的"自由意志"的自由程度和本质方面有不同的意见。他们的观点部分地依赖于一群物体的集合体，不管是电子还是人，可以再多大程度上超越他们本身，创造出全新的现象。
这些被称作新兴现象的东西，象大脑、股票市场和民主思想，在自然形成的过程中符合物理规律；但是一旦它们出现了，便受新的规律支配，甚至可以作用于它们的组成部分，就像一个艺术家先构思了一个茶壶然后才把它雕刻出来那样——这样一个概念有时被称作"逆因果关系"。关于夸克的知识帮不了预测飓风的忙，如果可以的话就是成了"一切科学到底就成了物理学"。但是，是不是同样的原则也适用于股票市场和大脑呢？规律难于寻找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没办法解出那些复杂的方程式？还是因为当我们增加事物的数量和复杂层级时，出现了新的、本质上不同的现象？
关于最终将要证明是"一切科学到底就成了物理学"，还是完全和物理没关系，或是两个极端间有灰色地带，从而我们有多少自由意志，则众说纷纭。伊丽莎白城学院教授，希尔博斯坦博士说："基本物理本身并没有告诉我们在碰到不同的复杂层级的时候不能有这样的新兴性质出现。"
他变得诗情画意起来，想象着宇宙演化的情形：按照几条简单的规则，越来越复杂的结构从初始的量子混屯中出现，就如同从一个精巧的计算机游戏中衍生出来那样："如果你明白这一切，你就会心生敬畏，你就会不知所措。"
乔治· R·F ·埃里斯，开普顿大学的一位宇宙学家说，自由有可能从这个框架中诞生。"以原子弹为例，爆炸按照的是核物理的规律，"在电邮里他解释说："它是否真地被爆则由完全不同层极上的政治和伦理考虑来决定。"
我得承认我发现这些想法即使不能令人如释重负，也颇使人受到鼓舞。然而，我担心的是我买下了一台精神的永动机，自由的意志、观点和现象由物理世界创造，却又不能用它来解释。难道它们能够就此打开决定论的环环相扣的链条？抑或只是为了逃脱错综复杂的联系的而开的一个处方？于是，我便向数学家和计算机学家们讨教。根据基本的数学原理，他们说，就是机器也能变得非常复杂以至于不能预估自己的行为，它们也会在自由意志的幻觉之下进行工作。
如果过自由意志意味着我们拥有选择的能力，那就是一架简单的便携电脑也有某种自由意志了，麻省理工学院的机械工程教授，量子计算专家侯塞斯·洛伊德这样认为。
他解释说，每次你点击一个图标，电脑的操作系统就会决定如何分配记忆空间，基于几条确定的指令。但是，洛伊德博士说："如果我问它五分钟后他需花多长时间重新开机，操作系统就会说：'我还不知道，等一下再看看，我会做出决定并告诉你。'"
为什么电脑不能告诉我们它们将做些什么？ 1930年，奥地利哲学家科特·歌德尔（ Kurt Gödel）证明，在任何正式的逻辑系统里，如在数学里，还有理想化的电脑，图灵机里，总有些定理既不能被证实也不能被证伪。其中有些是自我循环引用的，象克里特哲学家埃庇米尼得斯（ Epimenides）所提的那个著名的悖论——所有的克里特岛人是骗子：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作为一个克里特岛人，他在说谎。
其中一个含意是，没有一个系统能够包含对它自己的一个完整描述。哥伦比亚大学巴纳学院的宇宙学家简纳·莱文（ Janna Levin）是关于歌德尔的 2006年小说《狂人梦想图灵机》的作者，他说："歌德尔说你不能把智力编码成像你自己这么复杂，但是你可以让它进化。一个复杂的机器还是会觉得自己有自由意志，尽管那是一个幻觉。"
还有一个含意是，对某些计算来说，没有一个算法能够决定何时和是否任何一个给定的电脑程式将会结束这些计算。唯一可行的办法时开始计算看看结果如何，任何试图找出这些算法的努力将会和计算同样困难。
罗伊德博士说："计算没有捷径。"
这意味着，你越是想理性的采取行动，你越会变得不可预计，至少对你自己来说是这样，罗伊德博士说。就是你妻子知道你会要智利肉馅辣椒，你还是要等到最后才会知晓。
对他来说，这听起来像是某种自由意志，不管是对机器还是对我们自己来说。我们的行为是被决定了的，可这又何妨？在服务生把盘子拿来之前我们还是不知道。
我觉得这也不错，因为我习惯于所谓的物质论者的推理，我也总是乐于见到高等数学的原理被用来切开哲学的死结。
魔术师的魔力
那希特勒是怎么回事？
自由意志并不存在，或者明确它只是一个便利的幻觉，有些人担心，会引起我们对道德和法律责任理解上的大混乱。希尔博斯坦博士在一个电邮里写道，按照那些相信自由意志和决定论无法妥协的人来说，没有自由意志就会意味着"人类并不比小行星和行星更需对他们的行为负责"。什么事都会发生。
哈佛的魏格纳博士说："我们担心解释邪恶会宽恕邪恶，我们必须维持对希特勒的愤慨。但是，如果我们之前就有一个关于邪恶的理论从而阻止他的上台岂不是更好？"
他补充道："这样一个系统可能是个好东西，如果它能更好的帮助人们改变，而不是事后惩罚或奖励。"
维格纳博士说，他认为，揭示出自由意识是一个假相，对人们的生活或他们对自身价值的感受不会有什么影响，大多数人还是不会承认它。
"它确实是一个幻觉，但是是一个非常顽固的幻觉，总是出现，赶也赶不走，"他说到，并把它和魔术师表演了一遍又一遍的把戏相提并论："虽然你知道他的表演是假的，你还是每次都会上当，那种感觉就是不会消失。"
在写于 1999年的一篇关于自由意志的文章中，里贝特博士引用了作家艾萨克·巴舍维斯·省俄（ Isaac Bashevis Singer）在接受《巴黎评论》的一次采访中所说的一段话作为结尾："人类所获得天赋中最伟大的就是自由选择，是的，我们如何来使用自由选择是有限的；但是，我们所拥有的小小的自由选择是如此伟大的一个天赋，它应是无价之宝，就是为了这么点小小的选择的自由，人生就已经有足够的意义。"
我可以不要巧克力蛋糕，我真地可以，但这是何苦呢？ Wai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