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梁煤运背后的利益和风险链条

作者：十年砍柴

(按：这是新京报的约稿，因为要在平面媒体发表，因此行文不得不委婉曲折。山西吕梁地区煤运的利益链条，实则是今日中国政治和经济生态的精确写照，完全可以照搬吴思先生的血酬定律分析之。一种畸形的平衡和秩序比失衡和无序对细民来说，也许更好一些。在政治体制不可能改革，政治生态无法有根本改观的今天，把“军军”这类掮客和他贿赂的警察查处后，上来一帮新交警，他们照样会履前人故踵，而且单个司机的风险将不可预测，那么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新的“军军”出现、新的利益格局和秩序重新形成是肯定的。只是在这种循环中，一种链条被打破，另一个链条再被建立起来，普通司机付出的成本更高。

前两天依然是山西的一条新闻很有意思，大同公安据副局长兼交警支队队长被抓，司机到交警队门前放鞭炮。作为一种情绪宣泄可以理解，但这不是理性行为。我想起了古代一个笑话，一个地方官被调离，满载上路，当地居民痛哭流涕来相送，老爷很高兴问他们为什么这样伤心，当地居民回答说，刚把你喂饱，就调走了，马上会来一个更饥饿、胃口更大的老爷。

体制不变，如何反腐败只是演给人看的游戏，我一向冷眼观之。就吕梁这件来说，“军军”被抓和一些受贿的警察被处理，对司机和当地百姓没有好处，等待他们的只有新的一轮掠夺。)

曾有一位朋友指着菜市场一个猪肉摊对我说：你别看这个小小的摊子，背后没准有一个长长的食物链，否则没法生存下来。看完《新京报》昨天有关山西吕梁地区煤运老板长期贿赂警察的报道后，我更相信朋友的这种判断。

每台运煤车后面，有一条清晰的、几乎定型的利益链条。

当地的运煤司机需要负担畸重的成本，车不超载根本赚不了钱，而超载就必须以罚款的形式给当地交警、煤运管理部门上缴买路钱。但司机单独、单次面对交警，随机性太大，风险不可预测，长此以往将损害罚款者的利益，因为司机没钱可赚自然也就不上路了。这时候“军军”这类掮客的出现是必然的，他固定地给当地的交警孝敬银子，而且有如梁山上头领分战利品一样，严格地按地位分配，中队长每月一万，一般交警每月三到五千。司机交钱给军军，他自己需要承担的买路钱是有数的，成本固定下来了，买了个长久的平安，而交警内部根据职务定期拿钱既使收益长期化，又避免了竭泽而渔，军军通过“代理”行为，过去的零售变成了批发，不但自己赚了大钱，而且使司机---公司（实际上是掮客）---交警的食物链稳定下来，当地的煤运经济分肥格局达到某种和谐平衡。

有利益必定有风险，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在这个食物链的末端是广大煤运司机，他们要挣钱最大的风险是来自交警们的合法伤害能力，他们交钱给军军代理，是很划算的，以较低的成本来避免最大的风险-----如案板上的鱼肉那样任意被罚款。军军和当地警察是利益共同体，他们的风险来自哪里？第一个可能是交买路钱的司机，这个风险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司机要赚钱不敢不交钱，必须忍气吞声；第二个可能是当地的百姓，因为这些警察都是纳税人养的政府公务员，从理论上说应该向当地的人民群众负责，但稍微了解中国政治生态的人应当知道，老百姓总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没有力量单独去挑战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间或有一两个大胆的“刁民”，下场往往比战风车的唐吉坷德还惨；第三个风险来自公权力内部，即能决定这些警察命运的上级部门，如组织人事和纪检监察部门。这个风险最大也是他们最需要防备的，因为中国现阶段各地公务员的权力基本上来自上面的授予。

这类风险照样容易防范。方法之一是拉更多的人下水。吕梁交警和运管部门内部人士透露，进去以后自己不拿钱几个月都呆不下去。为什么呢？就如梁山的王伦要林冲杀一个人来当投名状一样，只有自污才能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大伙儿都这样了，上面要处理面太大，不敢轻易痛下狠手。而且由上面少数人监察下面多数人，人数对比太悬殊，根本看不过来。崇祯皇帝痛恨手下贪官太多，宵衣旰食明察秋毫，也不惜重典治贪，可效果很差。黄宗羲的老师刘宗周在奏疏里评价道，天下哪是一个人能治理的？陛下想单靠自己的聪明和英断，而使臣下不得不尽忠尽责是很难做到的。

办法之二就如司机对他们那样，他们也让出一部分利益给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人，这同样是花钱买平安，利益链继续往深处延伸，共同承担风险的能力就更强了。我们不能指望交警的上司以及当地纪检监察部门都是海瑞，即使是海瑞不也照样被人从南京右都御史任上给排挤掉么？

这些交警的收益大而风险小，那有钱为什么不拿呢？这样的情况在山西一些地方存在的时间不短了，只有某个有相当权力的官员觉得需要抓个硕鼠当典型时，或者是因媒体曝光需要给舆论一个交待时，才有可能某个倒霉蛋落马。-----这个概率和彩票中奖差不多。

这种利益链伤害谁呢？首先当然是司机，他们不得不超载，冒着生命危险上路。其次是当地的居民，他们上路有可能碰到超载的杀手，而且公路被超载车辆压坏后，最后是他们买单修路，而这种畸形的利益链长期生存下去，煤以外其他的产业很难发展起来，资源一旦枯竭可能当地经济可能一落千丈。第三个被伤害的是政府的公信力，可当有人不在乎或者公信力早已荡然无存时，这个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