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选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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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HunHunSheng 于 2005-10-19, 21:44:55:

回答: 张小埔的原型 由 田牛 于 2005-10-19, 21:02:07:

他向随从副官低声地说,走回自己的屋子。
张小甫来到他的屋子里,靠着墙壁站着,正象从前当营长的时候见到师长的那个样子,
严肃、但又有些拘谨。
张灵甫轻轻地挥挥手杖,随从副官带好门,和勤务兵走了出去。
他比上午端相得仔细,看到了张小甫头上和眼角上的伤疤,微微地惊动一下;同时,他
又发现张小甫比过去胖了一点,脸上气色正常,肌肉丰腴,不象是当了大半年俘虏遭受苦难
的样子。他沉默了许久,才指着张小甫身边的凳子,要张小甫坐下来,张小甫解除了紧张的
心情,但还是正直地坐在师长面前,等候师长说些什么。
“你的伤是他们给你医好的?”张灵甫问道。
“是的。”张小甫回答说。
“你应当自杀!不应当要共产党给你医治!”张灵甫半闭着眼睛说。
张小甫没有羞辱的感觉,坦率地说:
“我想到过自杀。”
“又为什么不自杀?”
“死,我不怕!死了,我就回不到师长身边!”
“我要你回来做什么?我缺少你这样的一个人,就当不成将军,打不败共产党?”
“师长栽培我,提拔我,恩情不能不报。死了,恩情未报我良心不安。”
“你有良心,就不该降顺共产党!”
“我是重伤俘虏。”
“你的心给共产党染红了。你参加了共产党!”
“没有!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共产党也绝不会要我。”
“他们不会要你,那倒是真的!你没想到过参加共产党,怕不一定!……你想回来提我
的首级去报效共产党!”
“我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他们对你很好!给你医治伤口,让你吃得肥肥胖胖的!”
“共产党对我……”
“共产党对你比我对你的恩情重,救了你的命是不是?
……你信仰共产主义是不是?你还说你的心没有变?”
张小甫沉默着。在张灵甫连续诘问之下,他感到难于开口辩解。
张灵甫的态度跟上半天不同,话说得那么尖刻,阴险凶狠,神态却很冷静、沉着,一直
没有动怒,仿佛戏讪似的,不时地在话语的间隙里夹杂着不冷不热的笑声。大概是越来越猛
的炮声激动了他,他突然站起身来,因为发现面前有人坐着,又立刻坐了下去,做出比先前
更为沉静的神态,用更和缓的语调说:
“我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你!就是共产党派你回来搞阴谋活动,我也不在乎。你能把我的
部队拉走,你就拉走吧!你既然是我的旧部,我这个人施恩不图报效,对人但求仁至义尽,
在我这里,有饭给你吃。你想回到共产党那里吃高粱煎饼,吞山芋叶子,啃树皮,我也不留
你!”
他扬扬手,叫张小甫出去。张小甫感到受了过份的委屈,脸色阴沉,眼角上滴着泪珠,
张着泪眼望着张小甫,依旧坐在那里。
电话铃吵叫起来,张灵甫走到电话机前面。
电话里的声音急迫慌乱,他的眉头禁不住地锁皱起来,背向着张小甫连声问道:
“啊?啊?什么?……东孤峰,……水塘崮,杨家寨放弃?…啊?”听完五十一旅旅长
的报告以后,他又放低声音,神色泰然地向对方说:
“不要慌张!让敌人深入!丢掉的山头赶快给我拿回来!
兵力集中,不要过于分散!……我在孟良崮!”
他喝了一杯热茶,在屋里踱了两步。又向张小甫问道:
“他们的计划怎么样?想下海,想过黄河?”
张小甫摇摇头。
“真打算跟我决战?……想在我身上发横财?把我当李仙洲?”
张小甫又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眨眨眼睛说。
“连他们的意图、计划你都替他们瞒住我?你回来干什么?
是真的回来对付我的?”
张小甫觉得说话的时机到了,他从张灵甫对电话筒说的话,惊愕的神情,故作镇静的姿
态,对他说话的全部内容,透视到这位将军的内心,掩藏着对于当前局势,对于七十四师以
及将军自己的命运的惊惶、恐惧。他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从容地恳切地说:
“我是自己要求得到他们同意才回来的,我不隐瞒师长。我认为内战不应该再打下去。
八年抗日战争刚刚结束,现在,又打内战!为内战牺牲人命,百姓受苦。我没有死,为打内
战而死,不值得。……我担心师长,担心七十四师两万多人!……莱芜战役,五六万人被俘
的被俘、死的死、伤的伤,泰安一战,七十二师全部给人家消灭掉。……眼前这一仗,不知
又是什么结果!路上,山沟里,麦田里,尽是死尸,有的受了伤没人问,倒在山沟里。战
争!我害怕!厌恶!这样的战争有什么意义!对民族有什么好处!我没有别的话说,师长的
前途,七十四师的前途,请师长想想,考虑考虑!”
张小甫哭了起来,泪象泉水样地滴落下来,低着头,两手蒙着脸,他的悲惨伤痛的声
音,充塞在小屋子里。张灵甫仿佛受到了感染似的。叹息了一声,许久没有说话,呆呆地斜
坐在破椅子上。这种形色,是他近来不曾有过的。在他的感觉里,张小甫确是忠实于他的,
在这一点上,张小甫的心确是没有变。但在另一方面,张小甫的心变了,变得使他感到可
怕。张小甫跟几个月前完全不同,变成了悲观的厌战反战的人,变成了对他和七十四师的这
支王牌军队完全失去信心的人。他觉得头晕眼花,活生生的张小甫,竟然在一转眼间,幻化
成一个黑憧憧的鬼影,在他的眼前跳跃起来。”张小甫痛哭流涕的声音,象无数的针刺一
般,扎到他的肌肉里,他的身子感到麻木,禁不住地哆嗦了一下。万泉山、东孤峰、五十一
旅的几个山头相继失去,敌人的攻击贴近到身边来,……这些征候,确实使他感到逐渐明显
的威胁和恐惧,他的心头上也就跟着蒙上了一层暗影。但是,他的本能、幻想、骄傲感、顽
固的自信等等,象炉底的燃料一样在他的心底继续燃烧,还在给他热力,支持着他;又象命
运的魔王似的,怂恿着支配着他不甘在现实面前低头屈服。于是他又震怒起来,他感到受了
不可容忍的羞辱,满脸火辣猩红,突然地敲击着手杖,喊叫着:
“滚出去!我不怕牺牲!我要战到底!我不要你去替我求和!我不会死!我要征服共产
党!”
他举起手杖,咬着牙根,猛力地朝张小甫的身上打去。不知是由于他的气力已经衰竭,
还是对张小甫存有什么希望,或是别的什么缘故,他的手杖举得很高,用力很猛,落下去却
是很轻,而张小甫仿佛看透了张灵甫内心的种种隐秘似的,还象今天早晨一样,没有怎么躲
让,身子倚在墙上,任他打着。
随从副官、勤务兵奔了进来,把肩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两杖的张小甫拉开,带了出去。
“唉!——”张小甫怨愤地沉重地叹息一声。
屋里的烛光给张灵甫掀起的风威扑灭,茶杯、水瓶等等跌碎在地上,纸片飞满一地,破
椅子翻倒在墙角上。
“关他起来!把他铐起来!”他嘶喊着命令道。
象故意激怒他,跟他作对似的,电话铃又急迫地响起来。
炮弹连续地落到门前的山沟里,腾起冲天的烟雾,爆起雷样的轰响。
他的力气仿佛已经用尽,沉重地躺倒在床铺上,扪着喘息未定的胸口,闭上两只充血的
隐隐刺痛的眼睛。
他没有接听电话,任它“当当当当”地吵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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