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鲁西南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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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平静幸福 于 2019-08-01, 15:00:07:

鲁西南的院落

在鲁西南的农村每个家庭都有独院,过去院墙都为泥巴糊的,制作院墙的过程称为‘条墙’,这里的‘条’是动词。一般从深坑里拉来淤泥,然后用水拌了,要稠,用铁锹一锹一锹把墙垒起来,当然这是个体力活,等墙垒好了,就会在墙头放一些麦秸秆来防雨水冲。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总共这样垒过一次院墙,十几年后院墙被雨水冲得只剩下墙茬,父亲也没有力量重新把院墙那样垒起来。现在土墙在我们村已经不多见,都换成了砖和混凝土的墙,再也不用怕雨水冲了。

既然有院,也就有大门。大门的朝向和院落的出路有关,出路一般在盖院墙的时候留出了来,是宅基地的一部分,一般很多家共用,称为胡同。胡同也没有什么正经名字,如果共用胡同的那一片住户姓张的多,就被称为张家胡同,于是也就有李家胡同,孙家胡同这样的说法。如果胡同南北朝向,你的院落又在胡同的西面,大门就必须朝东。过去讲究的人家会做两个木门,盖一个小门楼,当然过去门楼全是装饰用的,不象现在农村的门楼气派,还有过道,可以放东西,夏天也可以用来乘凉,过去的门楼没有这个功能。

正对着大门是一面墙,叫‘迎面墙’,过去也是土做的,现在都改成砖垒的,然后贴各式各样的瓷砖,花花绿绿。这‘迎面墙’是为了挡住进来人的视线的,不至于一个生人一进来就看到院子了各各角落,也不至于一进来就看到主人在干什么。也就说迎面起到保护主人隐私的作用。

过了迎面墙也就可以看到院子的结构。房屋分为堂屋即正房和配房,堂屋门都朝南,多为三间但是只有一个门,门开在正中间。正对着大门的那一间不住人,靠墙会放一张半人高的八仙桌,这个桌子不是用来吃饭,是用来放东西的。八仙桌后面的墙上会挂幅中堂,在中堂的下面有些人家会贴玉皇大帝的画像,叫‘张玉皇’。八仙桌下会有一张小桌子,吃饭的时候会拉出来用来吃饭。这间房子是主人用来吃饭和招待客人用的。

堂屋的另外两间是用来住人的,但堂屋一般没有夹山,用布帘子或者用高粱秸编的‘簸’隔开。也有些人家有夹山,这是那间被夹山隔开的房子就叫套房。如果谁家有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就会有套房,是用来住姑娘的。堂屋靠东一间是一家之主住的房子。举个例子,这间房子一般家里的长辈住,但是儿子如果结婚成人,而又没有分家,等儿子和儿媳掌管了财政大权,他们就会搬到堂屋,父母也就搬到配房,这个时候就以为家里现在儿子当家,有什么事就要找儿子和儿媳。

在过去堂屋门前都会种树,杨树和榆树的树冠太小,所以大部分为枣树或者梨树。夏天太阳直射的时候会给堂屋遮荫。等到了冬天,因为太阳是从东南方出来,堂屋的墙都早上八九点钟就会被太阳照,老人们会穿着大袄靠着墙或者蹲在门槛上晒太阳,又称‘晒暖’。夏天的时候,一家人就会把桌子搬到树下吃饭,他们晚上也会在树下说话或者睡觉,因为数可挡露水。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现在堂屋前沿都会做的往外凸出一些,叫‘前出岔’,夏天可以当阳光,而冬天又遮不住阳光,年轻人家的门口也就都没有了树。

配房根据门的朝向又分东屋(门朝西)和西屋 (门朝东),也有南屋(门朝北)这种说法,但是很少人家有南屋。这些配房有的作厨房,有的给未结婚的小孩住,年轻的夫妻在没有分家以前也会住配房。还有些配房用来养一些动物,比如兔子,羊,牛等。但是猪不会放在房子里养,会给猪专门盖个猪圈,一般是在往地下挖一个坑,然后用砖砌。如果一家既有堂屋又有配房,这个院落就会被称为‘四合院’。

这些都是过去的结构,现在‘四合院’越来越少。堂屋都盖的二层小楼,院子里全部是水泥地,还有在也没有人家自己养动物。所有的动物都有养殖场来养。每一次回去看到村里的这些变化,我真不知道是好了还是坏了,房子盖起来了,村里的垃圾也越来越多。

黄牛

我对小时候的记忆总是模糊的,可是对我们家那头大黄牛却是记忆犹新。

牛是分队的时候父亲抓阄抓的,分给了我们三家:我家,大伯家和叔叔家。于是我们三家每家都有牛槽,牛也就每一家住一个月。那头黄牛是我们三家分到的最贵的东西,自从分到了那头牛,夏天的时候,我和我三姐都要到地里去给牛割草。地里的草少,牛又爱吃青草,我和三姐割来的草总不够牛吃的。每次喂牛的时候,父亲总会在青草里掺一些干草,牛聪明的很,吃的总是先把青草吃完,剩下干草,然后就抬头看父亲,父亲也就会再从筐里拿出一些青草给它拌。

到了冬天的时候,牛也就只能吃庄稼的干秧,比如花生秧。因为冬天要用来喂牛,每家的花生秧都用塑料布盖的严严实实地,生怕被雨淋了。父亲是从来不让牛只吃干花生秧的,喂的时候总要给它加些麸子,黄牛就会捡有麸子的地方吃,等吃完了,就会抬头看父亲。

牛每三个月才轮到我们家一次。每次轮到我们家,我就会跟着父亲去把牛牵回来。有的时候父亲会问我:“儿子,你长大了干什么?”我的答案总是:“长大了和牛在一起,戳牛屁股。”我们那个地方说‘戳牛屁股’就是当农民的意思。父亲就说:“真没有出息。”我当时也不知道‘有出息’是什么,但是每一次牛轮到我们家的时候,我总会很高兴。

黄牛在生产队的时候是和另外一头牛配在一起拉犁。刚开始的时候,父亲和叔叔还商量要另外买一头,可是一则没有钱,二则即使有钱也买不到。有了牛就不要自己用铁锹掘地,如果有人在分队的时候抓阄抓到了牛,也就舍不得买。于是那头黄牛就自己拉犁,耕我们三家人的地。春天一次,秋天一次。每到春夏和秋冬交接的时候,牛总是最累的时候,这个时候它的脖子上总有因为拉犁磨出的厚厚的茧。

黄牛自己拉犁还是可以,不过他自己耙地的时候却有些吃不消。因为耙地的时候人要站在耙上,这样犁好的地才能耙得匀。如果是大人站上去,黄牛就拉不动。每一次耙地,父亲就要我做在耙上,有的时候牛的尾巴就会打在我的脸上,痒痒的。

在我的记忆里黄牛只病过一次。那一次叔叔牵着牛去犁地,走着走着,它突然乱蹦起来,叔叔怎么也管不住它,就叫人过来叫父亲,黄牛最听父亲的话,可是那一次父亲也管不了它。父亲就把它栓在树上用鞭子打,后来牛就卧在那里不动了。父亲把它牵回家,可是无论父亲在草里加多少麸子,牛就是不吃,卧在那里一动不动。

后来父亲才意识到牛可能病了,就请来我们村的医生,医生看了以后说牛的胃里可能有钉。医生就拿出一块吸铁石,绑在一木棒的前头,说要用吸铁石把铁钉吸出来。当把木棒塞到牛嘴里的时候,牛开始的反抗,后来我想它知道那是在为它治病,就不动了。医生和父亲把木棒塞到牛的胃里,来回几次吸出好几根铁钉还有大头针之类的东西。那天牛真的哭了,我想那是疼的。接下来第二天它就好了,第三就又下地犁地了。

那头牛一直喂到八十年代末,后来大家都不用牛犁地了,喂牛人开始把牛买给屠宰户。有一次我放学回家,我知道那天牛该轮到我们家了,吃完晚饭我就要拉着父亲去叔叔家牵牛,父亲说:“不用去牵了,牛已经买了。”我一惊,问:“买到哪里去了?”父亲说:“买到镇上去了。”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每一次到镇上都要四处看去找那头黄牛,可是我再也没有见过它。



鲁西南的称谓

作者:劳柯 [平静幸福]

明朝刚刚建立的时候,鲁西南因为长年打仗,十室九空。现在居住在鲁西南的人大部分是明朝初期山西移民的后裔,其对人的称呼和山东其他地方的略有不同。

在同辈中,无论是堂亲还是表亲,比自己大的男的都称为‘哥’,比自己大的女的都被称为‘姐’。为了区分自己的亲哥或者亲姐和其他的哥和姐,亲哥或者亲姐前面不加名,如果只有一个亲哥哥,就会叫哥,如果有两个亲哥哥,就会叫大哥和二哥。亲姐姐的称呼也类似。但对于其他的哥或者姐,叫得时候一般在前面加上对方的名字。比如,如果你的表姐叫‘荣’,你称呼她的时候就叫‘荣姐’。对于比自己小的女的,除了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称呼对方名字加上妹。而比自己小的男的,都称为‘兄弟’。很明显这里的兄弟不是指两个人而是和普通话里的‘弟弟’意思相同。

在鲁西南没有姐夫这种称呼,叫姐夫都是名字后加哥,叫妹夫都是名字后面加弟。任何哥的媳妇都被称为 ‘嫂子’,弟的媳妇被称为‘弟妹’。当别人问起时在说明是表嫂还是堂嫂。

称自己父亲为‘大’,或者叫‘大大’。母亲为‘娘’,没有人称‘娘娘’,但可以称‘娘了’。现在‘大’和‘娘’这样的称呼都已经成为了历史,现在的小孩都称自己的父母为‘爸爸’和‘妈妈’

父亲的弟弟被称为‘叔’,而父亲的哥哥被称为‘大爷’,这里的哥哥和弟弟包括堂的和表的。根据排行可以成为‘大叔,二叔,大爷,二大爷。’而他们的媳妇被称为‘婶子’和‘大娘’。父亲的姐姐和妹妹都被称为‘MaMa (二声)’对于对应于普通话里的那两个字,我却无从得知,而他们的丈夫被称为‘姑父’。

和母亲同辈的男人都被称为‘舅’,他们的媳妇成为‘妗子’,当然我也无从知道是不是这两字。和母亲同辈的女人都被称为‘姨’,她们的丈夫被称为‘姨父’。

对父亲的爹妈的称呼普通话里一样称称为‘爷爷’和‘奶奶’。凡是和爷爷同辈的男人都被称为‘爷’,而女人都被称为‘奶’,比如父亲的舅舅被称为‘舅爷’他的媳妇被称为‘舅奶奶’。爷爷的亲姐妹和堂姐妹被称为‘姑奶奶’,她们丈夫被称为‘姑爷’。爷爷的表姐妹被称为‘表姑奶奶’,她们的丈夫也被称为‘表姑爷’。爷爷的亲兄弟和堂兄弟,都称为‘爷’。

妈妈的父母被称为‘姥爷’和‘姥娘’。凡是和外公外婆同辈的人无论男的还是女的,在称谓中都要带了‘姥’字。比如妈妈的‘姨’被称为‘姨姥娘’,她们的丈夫被称为‘姨姥爷’。妈妈的姑姑被称为‘姑姥娘’她们的丈夫被称为‘姑姥爷’。妈妈的舅被称为‘舅姥爷’他们的媳妇被称为‘舅姥娘’。

我们有种说法,所有的亲戚当中有三不亲:姑夫,姨父,舅的媳妇。就是说这三种人和自己没有任何亲缘关系,而他们又没有嫂子和姐夫那么重要,你也不要期望这三种人会疼爱你了。


故乡的月亮

作者:劳柯 [平静幸福]

我的故乡在鲁西南一个小村,那里没有清秀的山,也没有涓涓的小河,一马平川全是绿油油的庄稼。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中秋节的月亮总是出来的特别早,太阳刚刚没入西方的低平线,月亮就会从东方露出它橘红色的额头,不一会儿就是整张脸,圆圆的,就如我渴望已久的月饼。

中秋是我们那个地方最忙得时候,无论月亮怎么的美,记忆中的故乡的人总不会如电影里一样坐在月亮下吃葡萄和月饼,欣赏月亮的脸,沐浴月亮的光。他们总是在月亮都有一杆高的时候,还趁这月光在地里干活。有好几次,月亮都上了中天,我的父亲才从地里回来。

那个时候收花生都是一棵一棵从地里倒出来的,等把花生收完了,就要耕地种冬小麦。有牛耕地的人家很少,我们家,大伯家和叔叔家才一头耕牛,所以大部分地是父亲和姐姐用铁锹一锹一锹的掘出来,或者是用抓扣一扣一扣倒出来的。父亲的腰不好,每一次从地里回来都疼得厉害。父亲就趴在凉席上, 让我站在他的背给他腰踩。我大概有四五十斤重,我给父亲踩背,感觉父亲父亲的脊椎骨扎我的脚。

每一次给父亲踩完背,父亲就会把他的两只大手捂着我耳下把我往上揪,直到我的脚离地,我喜欢那种感觉,喜欢父亲大手上的温度和那淡淡泥土的香味。父亲说每天揪一下就会长高,长得高高大大的有力气干活。我毕竟没有长高,可是我在父亲的心目中可能已经长得很高很高。

虽然很忙,但中秋节吃月饼我们家从来没有落下过。我每一次都很渴望月饼,但每一次吃了第一口以后就不想吃第二口。那个时候月饼总是很硬,里面除了一些青红丝以外就是一些干面。小的时候从来没有吃过好吃,但我仍然不喜欢吃月饼。

那个时候的月饼论斤,一斤两个,用烧纸包着。在月饼的正面会有张红纸盖着,红纸上用黄色的字写着月饼两个字,记忆中那个时候的月饼没有什么牌子。等父亲从地里回来,吃了晚饭,母亲就会把月饼打开,拿出一个来,切成五块,把另外一个用纸包好。我的三个姐姐总是吃的很香,而我总是难以下咽,母亲的一块总是留到都最后,看我们都吃完了,她会问我们还要不要吃。

时光一晃就是二十多年。如今我坐在院子里,过了一个没有月饼的中秋节。刚刚给父母打过电话,那里已经是八月十六,母亲说现在的孩子太浪费了,她说大姐的女儿给他们买了一盒月饼花了三百块。父亲说在我的小的时候一斤月饼才五毛钱,他还补充说这三百块钱一盒的月饼没有什么好吃的,只是比过去的软了一些。母亲问我有没有吃月饼,是硬的还是软的。我说我刚吃过,是硬的,我喜欢吃小时候的硬月饼。

我抬头看看月亮,月亮的脸上似乎有黑黑的影子,看久了发现那是一个美丽的身影。我问父亲:“大,月老娘上那个人是谁?”父亲说:“是嫦娥!”是的,在异国他乡,我又看到了故乡的嫦娥。


乡思

作者:劳柯

远处的高山依然被白雪覆盖,院子的积雪也还没有化尽,不过春天的脚步还是来了。天还没有亮透,早起的鸟就开始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嬉闹。邻居家院子里有棵高高大大的松树。每年早春,鸟儿都会在树上筑巢。

我拉开窗帘,窗外有层薄薄的灰朦,像是刚刚下过雨。几只小鸟从窗边飞过,在灰朦中留下一抹痕迹,旋即就消失了。脑海中仍然回荡着母亲刚才的话:“你还是不要回来,住不了几天就得走,又要闪我们。”妈妈的话没错,每一次从国内回来,父母总是有一种生死离别的感觉,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我已经离开家乡很多年了。虽然每年都会回去一次,但从来没有长住过。小时候和父母住一块,从来没有感觉到父母的变化,当每年才见一次面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变化真快。去年回国,我要给父母修葺一下老屋,父亲说:“不用了,这房子不漏。况且我们还能活几天啊!”

父亲说要给爷爷立块碑,碑上写我的名字和堂哥名字。他对我说:“等你孩子大了,我肯定不在了,他来到家在这块碑上看到你的名字,就会知道他和谁是亲戚。”

有一次我走在家乡的街上,几个小孩总是跟着我。我就问他们的爸爸是谁。他们各自说了爸爸的名字,我竟然一个都不知道。我就问他们是不是我们村,小孩就笑着散去了。等到他们走远了,我才明白:我离开家乡时那些五六岁的孩子现在都是尽三十岁的人了,也就是现在这孩子父辈,我怎么可能认识呢?

记得我小的时候村里有个大学生小名叫二红,他偶尔会回来。有一次他到我们家。看他带一副眼镜,我总是好奇地跟着他。不知道上次跟着我走的孩子们是不是也当时的我一样好奇。

二红已经去世好几年了,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的大名叫什么。听母亲说二红是在村里去世的。在他觉得自己快不行的时候让两个儿子把自己从县城的医院拉回到村里住进原来的老屋。没过几天他就死在老屋里。现在那座老屋还在,不过因为长期无人居住,屋顶已经塌了。

看着远处的山,我突然想等到我快不行的时候会不会让我的孩子把家乡的老屋呢?也许会的,虽然我只在那个村生活十几年,也许只是我生命中几分之一。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住过的老屋还在不在,是不是村里的人会告诉远方的孩子:“他是在他父母的老屋去世的,他快不行的时候,让自己孩子把自己从美国送了回来。”

如果把人比喻成江河里的一滴水,也许别人不知道,自己却是无比地清楚:我是从那个泉眼里出来的,因为那里给了我生命。


月言-MOON Say

作者:劳柯 [平静幸福]

这里很少下雨,不过今天却有些别样。中午刚过,大片大片的云就从山顶上升起,一会的功夫就布满了天空。整个下午天都阴沉沉的。下班的时候还未到五点钟,天都黑了下来。远处云与山向接,已经分不出哪是云哪是山。

一颗豆大的雨点打在我的额头,冰凉冰凉的。我赶紧坐进车里,透过车窗看着阴冷的天空,突然想起今天是中秋节。出国那么多年,日子过得像走马观花,每到节日,除了给国内的亲戚朋友打个电话,也就没有了其他安排。

我想各种节日都是人类为记录时间而设,用我们当地的话说就是要有个接口,要不日子过到哪里都不知道。没有的节日也就没有了接口,日子也就如水滴,默默地流入大海。偶尔从镜子里看到眼角的皱纹和额头的白发,才意识到日子已经过去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中秋节特意看月亮了。我也记不起来去年中秋节是阴天还是晴天,那天晚上我干了什么。不过我知道我肯定在中秋节的前一天给父母打了电话,母亲会在电话里问我千年不变的问题,中秋节有没有吃到月饼。我的答案也是千年不变的,说吃到了。母亲总是这样,过春节的时候会问我有没有吃到饺子,过端午节的时候问我有没有吃到粽子,等等。我的答案总是吃到了,我想母亲心里也清楚我其实没有吃到。

雨越下越大,砸地车顶‘砰砰’得响。车子堵得厉害。看着雨刷无力地刷去玻璃上的水珠,我突然很想躺在院子里看月亮,啃着那硬地像石头一样的月饼。

小时候的夏天蚊虫特别多,即使到了中秋,天还没有黑,蚊虫们就出动了,房子里也就‘嗡嗡’地响,象开火车。母亲会用湿的树枝生烟熏蚊子。我们全家就会躺在院子里的凉席上说话,看星星,看月亮。

月亮由圆变缺,又由缺变圆,周而复始。有一次我问母亲,每个十五的月亮都是圆的,为什么我们要过八月十五。母亲想了想说八月十五的月亮会说话。我问母亲有没有听到过月亮说话,母亲说没有,不过她补充说她的母亲听到过。

我们称月亮为‘月门姥娘’,‘姥娘’是外婆的意思。既然月亮和外婆同辈,我就同意了母亲的说法:外婆在八月十五那一天听到过月亮说话。

小时候的月饼要比现在的大,硬邦邦的。每到中秋节,全家人就会分一个月饼,母亲会把它切成六块。母亲不迷信,不过对月门姥娘,母亲却是非常虔诚。在吃月饼以前,母亲总会对着月门姥娘说上几句话。不记得母亲的 原话。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许心愿求祝福之类。

虽然一年只有一次,不过小时候我特别讨厌吃月饼,因为它硬地像石头。记忆中有几次我非要不吃,母亲就指着月门姥娘说,你看,是月门姥娘让你吃的。我看了看月门姥娘那慈祥金黄色的脸庞,似乎在对我说话,似乎又没有。我就会勉强地吃上几口。

孩子们都长大了,也都有了自己孩子,离开了父母的家。父母亲老了,原本六口之家现在只有父母两个人。我知道他们还和过去一样过中秋节,母亲还会着月门姥娘说话。

我真到希望月亮会说话,当我看到她的时候能把母亲话的告诉我……


夏天的记忆

作者:平静幸福 [劳柯]

对家乡夏天的美好记忆总是停留在小时候。现在我都不敢夏天回家,总是觉得热,而且苍蝇和蚊子也多。小的时候也有苍蝇和蚊子,不过记忆中没有现在那么多。那个时候还没有听说过蚊香,每到傍晚的时候母亲会在卧室里用烟熏蚊子,不知道是烟的效果比蚊香好还是当时的蚊蝇少,晚上睡觉很少被蚊子咬。

村子的南边有一洼水,从村西头一直绵延都村东头,村里称这洼水为‘南坑’。小时候南坑里的水虽然不是清澈见底,但还算干净。每到夏天,村里很多人都会到南坑边乘凉,洗澡。因为家里热,很多人晚上会三五成群在水边睡觉,聊天,欢声笑语每天都会到深夜。上一次回家去水边看看,发现水边的柳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各式的建筑,水里也有了股股的怪味。

我们那个地方两年种三茬,只有春天和秋天忙,而冬天和夏天却是农闲季节。小时候基本上每家都养牲口。如果夏天有活的话,就是给牲口们割草。那个时候去地里割草不是为了给庄稼除草,而是为给牲口喂食。

小时候还没有除草剂,不过地里草却很少。不象现在除草剂用了一遍又一遍,地里总还是很多草。我们家养了一头黄牛,父亲每天早上都会去割草,有的时候在庄稼地里割,有的时候在河边,父亲每天割的草海不够黄牛吃当天吃的,所以到了冬天,黄牛只能吃干麦秸。

因为夜里热,每天早上都是我睡得最香的时候。吃完早饭,天气就会热起来。大人们都会走出家门到宽敞有风的地方,躺在凉席上休息或者在一起聊天。说说天气,说说庄稼,或者说说谁家的孩子学习好,谁家的孩子今年又得了三好学生。庄稼人不看报纸,当时也没有电视,不要说国家大事,即使是乡里的事,他们也不关心。

说累了就躺下睡觉或者下棋。父亲到哪里都要带着他那副被磨得油光锃亮的象棋,会下象棋的人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人都会下一种叫‘六周’的棋,棋盘是六乘六的,在地上画。什么都可以用来做棋子,比如树枝,小石头,土坷垃等等。记忆中这种棋和围棋差不多,但是不能提子,只能围地方,等摆满了,谁的地方大谁就赢。

‘六周’对我们小孩子来说高深莫测,一直到上完小学我都没有学会。我们小孩子下一种‘打小日本’的棋。棋盘和六周棋一样,不过只有两个八路军,其余的全是小日本,八路军可以杀小日本,小日本却不能杀八路军,只能围。无论怎么下,最后总是八路军杀死所有的小日本。所以每一次下棋前都要剪刀石头布来决定谁下小日本,谁下八路军。

中午最常吃的饭就是凉拌面。面是杂面做的,等煮熟了放在井拔凉水里泡。所谓的井拔凉水就是从压水井里压出来的水,冰凉冰凉的。母亲做凉拌面会用凉水至少泡三遍,然后加上醋,香油,盐和酱油,把黄瓜切丝或者加很嫩香椿页做搭配菜。每次母亲拌凉拌面,我都回好好蹲在旁边,那种凉香的味道真的沁人心脾。

每到夏天我都吃凉拌面,做出了味道却总没有小时候吃的那么香甜。上次回国让大姐按原来母亲做法给我做凉拌面吃,大姐用小麦面条做的,吃不出原来的味道。我说:“怎么没有我们小时候好吃,明天用杂面做吧。”大姐说:“那是用地瓜面,现在到哪里去找那种面,吃着好吃,吃了以后烧心。”然后大姐补充说:“小时候你瘦得皮包骨头,都是吃那种面吃出来的。”

不记得我小时候的模样,我最早的照片是初中时的毕业照,看得出照片里的我确实很瘦。

时光总在人的不知不觉中迅速流失,如果从高中算起,我离开家乡已经二十年。每一次回家都会有某某人去世的消息,那些曾经留下欢声笑语的树林也不在了,各式建筑林林总总,掩盖了我过去的记忆,再也看不到人在室外下六周,这种棋只留在老人的记忆里。

‘儿童相见不相识。’不要说儿童,就是那些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也不认识我。可是我对故乡的记忆却是如此的清晰,那街,那棋,那一洼水,还有那些在记忆里一直年轻却已经去世的人。

故乡的同花菜

作者:劳柯

离开家乡已经有二十年,虽然我每年都回去,不过我对家乡的记忆仍然停留在离开以前。

我生活的村子东西长,南北较窄,村东和村西有两个大的沙丘。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去有看风水的先生路过我们村,看了我们村的位置,直摇头说我们村不可能有大的发展,也不可能出现什么大人物。问其原因,他说:村具有蛇形,但蛇头和蛇尾被牢牢地压住。

为了固沙,小时候沙丘上种满了同花菜。同花菜其实不是菜,是一种灌木,没有什么树干,矮矮地爬在地上,之所以称它为菜是因为它的花可以吃。每年三月底,同花菜就开始开花,花期一直可以持续到六月份。小时候经常在沙丘上玩,饿了就摘一些同花菜吃,甜甜的。

同花菜的花和槐树的话形状相似,而颜色不同。花很小,像小喇叭。很多花长在一根软软的绿藤上,像一个个的小灯笼挂在树枝上。槐树的花大多是白的,略带一些黄色,而同花菜‘喇叭’边沿是白色的,越往‘喇叭’入口处颜色由粉红而深红。春天风是少不了的,于是红白绿相间的花穗就在风中摇曳。

同花菜的花不仅可以生吃,而且和面和在一起用油煎更好吃。小时候每到春天,家家都煎同花菜饼吃,放学回来,家还没有到,就闻到了香味,肚子也就不争气起来。如果回到家发现是别人家在煎,就会有无限的失望。

父亲说村里的同花菜在58年到61年的时候救了很多人的命。那个时候村里凡是能够发芽的都给吃了,但同花菜和其他树不同,今年吃了它的花,叶和皮,第二年开春还会重新长出来。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沙丘上已经没有了沙子,同花菜也就失去了它的作用,乡里为了开发耕地,就和村里商量毁掉这同花菜,虽然有很多人反对,乡里还是派了推土机来,不几天的工夫,所有的同花菜都被推掉。

推同花菜的事都是乡里派人干的,我们村所有的大人都没有出面,而对于我们这些孩子们那几天却是很快乐的。我是第一次见到带履带的推土机,看着它们神奇般地在瞬间把同花菜连根拔起,我和小伙伴们都欢喜雀跃。记得我跟着一辆推土机一个上午,它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还好推土机走的慢。乡里的领导本以为根除了同花菜,谁曾想第二年就有很多树丫冒了出来,不几年的工夫,地里又长满了同花菜树。后来沙丘也都分给了个人,根除同花菜的计划也就没有了下文。

不知道什么时候村里的人不再吃同花菜,同花菜真的变得好无用处。现在同花菜已经很少见,原来种同花菜的地方有种着各种各样的树,沙丘也变成了平地。偶尔在在某些角落能够看到同花菜,长得癞癞的,完全失去原来的风光。

不知道现在村里的小朋友知不知道这癞癞的矮矮的同花菜可以开出美丽的花,不过在我记忆里她永远那么美丽,我想念同花菜,她美丽的花朵,她花朵的甜味和乡味。

故乡的池塘

作者:劳柯

村南原本没有池塘,是一大片粘土地。说来也怪,村子的东边和西边是沙丘,村北虽然没有沙丘,但也是松软的沙土,村南却是坚硬的粘泥地。村里的人说村南的淤地是相应政府的号召深耕土地时村民挖出来的。

生产队解散以后,村里开始大面积的种植花生。花生喜欢松软的沙地,粘土地也就被闲置起来。后来村里要办厂,这片地也就有了用处,因为粘土是烧砖的好材料。为了就近取材,村里就村南建了三个砖窑。不几年工夫,那片坚硬的粘土地就变成深深的坑,虽着砖不断地往外运,坑也就越来越深,面积越来越大。

后来粘土用完了,砖窑停产了,一个从村东头到村西头大池塘却留了下来。

有了水自然会有树。这些树有些是自生的,有些是村里人种的。村里人种树是为了卖钱,当然不会种垂杨柳这样的观赏性的树,大多是白杨树和梧桐树,这些树的树叶大,风吹过的时候沙沙地响。

九十年代前我们村还没有通电,夏天的晚上家里热的厉害。干了了一天活的村民们会提着水,端着饭到池塘岸边边吃饭边聊天,饭吃完了,就把碗放在旁边,跳到池塘里洗身子,然后上岸躺在凉席上说话。说累了就睡觉,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回家。在有月光的晚上,即使到了下半夜,在池塘岸边也会听到说话声或者香香的鼾声。

我们小孩晚上是不能跳到池塘里去的,但是在白天那里却是我们的天堂。洗完了晒,晒干了在跳进去,每个小孩的皮肤都晒得黝黑黝黑的。有的孩子会摸鱼,一个猛子扎进去,不一会手就会拿着一条鱼。我不会摸,但也特别想抓鱼,闹着父亲给我买鱼钩,闹了好几天父亲才给我买了一个,不过只用过一次,就鱼吃走了。那天我在池塘边一直呆到天黑,从西头找到东头,也没有找到吃我鱼钩的那条鱼。

有的时候因为雨水少,池塘里的水位会下降,岸边的淤泥也就会露出来。我们就把这些挖开抓泥鳅。泥鳅是土黄色的,所以要把每块淤泥都从手里挪一下才能找到它们,不过泥鳅的身体滑,即使看到他们也很难抓住,掉在淤泥上只一会,它们就会重新消失在淤泥里。我们往往都是忙活一天,也只能抓住一条两条。

村里后来把池塘分成了三块养鱼,于是池塘就变成了鱼塘,当然也就不允许人去洗澡或者抓鱼了。不知道村里养鱼到底获利没有,只记得有一次县里人来检查,村里事先把所有的鱼都归在一个池塘,等县领导来的时候用把鱼网出来给他们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鱼。等县领导走了以后村里把网出来的鱼分了,我们家还分了两条。

再后来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人越来越少,鱼塘也荒废了。家里先是装了电扇,后来又有人家装了空调,夏天去池塘边乘凉的人也没有了,原本硬硬的光滑的岸现在长满了杂草。

我已经不记得我最后一次在池塘边乘凉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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