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去坎的人

文／劳柯

过去我总认为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想不开的人，但过了今天，我不会再这样认为了。世上有些坎，我们是永远绕不过去了。

他满头白发，说话不紧不慢，稳重而文雅。三十四年前他正上大学二年级那一年中国不平静，发生了“暴动”。当我用“暴动”来说那个事件时，他不紧不慢地纠正我说应该叫学运或者叫风波。

他说他当时是班长，一开始并没有参加绝食，他去广场是为了看望班里参加绝食的同学的，当到了以后发现出不去了，于是被迫绝食。为了证明学生的绝食是真的，当时一个叫学自联的组织只允许人进入天安门广场不允许除了躺在救护车里的其他任何人离开广场。

用人的生命去证明绝食是真的，我很难理解这样的逻辑，我也很难理解为啥参加绝食的学生就没有改变主意的自由。

别人的生命在某些人的眼里是一文不值的。

他被迫待到六月四号凌晨。经过各方的努力，在军队的包围之下，学生决定撤离，撤离的口在广场的东南角。他说从广场的东南角到一个叫木樨地的地方有很长一段距离。他说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多人在那段路上失去的生命。

他说那段“距离”的时候依然很平静，但我却不敢看他，因为我觉得他的眼圈红红的。我真的不应该和他聊那件事，不聊人也许就不会伤心。他最终没有让眼泪流下来，我却差点忍不住流下眼泪。

他说他现在都不明白在平稳地撤离广场后为啥突然有人向人群发催泪瓦斯，然后人群就乱了，然后就是“嗖嗖”子弹声。

他说那是真的子弹。子弹打在路边各式牌子上，打在路障上，打在居民的家的窗户上，打在人的身上，到处都是血。他说很多人爬在路上，他也爬在路上，坦克从路上碾过去，但没有从他身上碾过去，他万幸地活了下来。

他讲这件事的时候非常平静，好像不是再讲生死，但他至少重复三次他无法理解。作为听众，我真切地可以感到无尽的悲伤和无奈。

那次事件后他的生活还算顺利，在国内读了博士，然后出国工作，然后不受任何控制地回国探亲访友，似乎啥也没有发生过。

和我讲完了这些事，他说：从复兴门到木樨地那段距离是他一辈子都绕不过去的坎。

那段距离也许是经历那段距离人都绕不过的坎，希望有一天有人能把这个坎平了，我真心希望那天不要太久，让过不去那个“坎”人在有生之年能够过去。

08／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