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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戏
袁劲梅
(2006-03-17 05:08:52)
分类: 杂文

我小时候会干恶作剧,但我不会演戏。不会演戏的另一种说法就是不会装模作样。比如说故意把眼睛瞪得很大,露出一副佩服地五体投地的神情,或把嘴巴张得很圆,显出一副吃惊万分的样子。因为不装模作样,我从小干尽坏事,还不遮不掩,引以为乐。就说一件我干过的跟演戏有关的坏事吧。人们立刻就知道了我不是个是好油灯。我家后门通一个小戏厅。我刚够到桌子高,就把一碗墨汁放在那做道具用的桌子抽屉里。那时候人们总是演<红灯记>。戏一开演,一个位受了伤的交通员在李玉和家歪歪倒倒地坐下来,李玉和从桌子抽屉里拿出那只碗,说:“同志,喝口水吧。”我在下面看著那李玉和的眼睛突然在那碗“水”的上方猛地瞪大,不知所措。可是,来不及了,那伤病员闭著眼睛,接过碗,装出一副一饮而尽的样子。接着,从他的下巴到他白衬衫的前襟突然黑了粗粗的一长条。我在下面是又兴奋,又紧张。心里一阵捅破了大人们的西洋镜的快乐。当然接着是挨了大人一顿打。

后来,我长大了,一到有了可以干恶作剧的机会,依然非常兴奋,对演正经戏剧提不起兴趣。因为,人一大,开口说话,举手办事都像在演戏一样,或著,要讨上司的欢心,或者,要显示自己的桌越,累得很,倒不如干点恶作剧来得放松。只不过人长大以后干的恶作剧,不再以捣乱为目的了,换成了以幽默为目的。玩这种以幽默为目的的恶作剧,应该说是我们中国国民的拿手好戏。比如说鲁迅,他那种嘻笑怒骂皆成文章的作派,其实就是一种对社会干的恶作剧。再比如说当今那些嘲笑领导人的段子,也属于一种恶作剧。

演戏在我的印象中不必真,恶作剧就是把那不真的地方提出来嘲笑一番。但是,等我参加了克瑞琳达的话剧班子后,我对演戏有了一个新认识。克瑞琳达浑身是戏。她总是穿著维多利亚时期的长裙,以绿色的居多,象一个绿蘑菇从克瑞琳达的腰际突然吹起来,把现代人拼命想缩小的地方夸张得很大。克瑞琳达说:“真的”?把“真”说得很有色彩,把“的”说得又细又长。弄得人不敢把假的说成真的。

我在克瑞琳达的话剧班子里演一个小角色。对我来说,演丑角是我的特长。上台胡闹一气,让台下的观众大笑,我信口胡说一些荒唐事儿,大家开心。但是克瑞琳达要我演一个美人。这事有点难,美人得恭德雍容,举止优雅。我那干恶作剧的底子是托不起这个大台盘的。克瑞琳达还要求我演得逼真。这个美人要行不露脚(脚要藏在大蘑菇裙下)。笑要摇扇子(扇子得在嘴的下前方轻轻挥动)。难。我先是不懂为什么演个话剧要那么逼真。谁都知道那不是真的,是演戏。我就是演得再像,人家也知道我不是那18世纪的英国美人儿。

克瑞琳达依然是以“真”为唯一标准。戏班子里的其他演员都听她的指挥,服装要像18世纪,马车跑起来要像18世纪,烟斗举在手上要像18世纪,关门声要像18世纪。为了让那关门声像18世纪的声音,炯和约翰还做了一个小假门,彭通,彭通练习关门。

这样事事求真,实在浪费了我太多的时间。我想,我哪里能和他们这些洋人比。他们个个都是职业演员,我每天还得教课写论文,拼不起。於是,实在想找个机会退出话剧班子算了。但是,后来我发现炯拿了他自己设计的汗衫到剧班子里来卖;又发现约翰动不动就有人打电话来,约他去修电灯。於是,我知道了原来炯是个服装设计师,约翰是个电工。戏班子里的人除了克瑞琳达是职业演员,其他人不是工人就是职员。他们理直气壮地演话剧,还个个都演得极好。他们下了舞台后的生活很真实。他们对舞台上的生活也同样充满自信。这点精神在我们中国的成人圈子里怕是不容易找到的。

我们一出家门就开始“演戏”。这种“演戏”以得到利益为目的。利益可以是上司点头一笑带来的好感觉,也可以是旁人感激不尽带来的自我肯定。这些利益可以是立刻的,也可以是将来的。至於戏本身,反正本来就是假的,不需要当真。不过这“演戏”的结果反倒使我们没有了自信心,搞不清什么是真心话,什么是戏里的词儿。

克瑞琳达和她的戏班子里的人在平常的生活里不需要装腔作势,生活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演戏不过是把18世纪的生活在招回来让人们重温历史旧梦,那时的生活是怎样,戏就该怎样。於是“逼真”就成了克瑞琳达戏班子的标准。这样,戏就和生活一致了,都是以“真”为基础,不管是演戏还是过生活都一样,表现人生而已。

中国人和美国人寻著两种不同的人生原则过生活,於是,也就产生了两种不同的演戏原则。中国人不上舞台演戏,却“演戏”演得很累, 快感倒要靠恶作剧来创造。美国人在台上台下都快乐。演戏不过是快乐的一种方式。他们忙,但是活得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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