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工作过的副食品公司门市部有一间大街上口子很好的大店，卖散装酒。这些酒来自外地，大概有七八种。比如五加皮酒，竹叶青酒。一坛好像有几十斤上百斤。顾客自己带瓶子来，母亲她们就按照顾客要买的量用竹制的酒勺和漏斗往瓶子里灌。酒勺容积有定制，一两，二两，五两，一斤的，可以方便地组合成任意的斤两数。好像还有半两的。

店内还有一张桌子，备有酒碗，可以让顾客买了酒坐着喝。这些顾客几乎全是从农村来县城卖农产品或者购物的。母亲在这个店里工作的时候，我经常会在下午上学前早去那里呆十分钟，或者下午放学了到她那里去等她下班。这样我得到很多机会观察别人喝酒。我发现，每个顾客总是喜好一种酒，别的都不碰，除非缺货。如果缺货，有的顾客有第二选择，有的要犹豫，有的干脆不喝了。

我印象最深的是个老婆婆。我猜她是个孤身的老农妇。为什么说是孤身呢？因为我注意她整整六年，没有见她有丈夫或子女陪伴过。她大概七十岁，总是背个布兜拄着个棍子，戴着头巾，冬挡风夏遮阳。她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脖子左边长了一个巨大的肉瘤。这个肉瘤比她的头还大，每走一步，就晃荡一下。她总是戴着头巾，也有遮挡肉瘤的意思。由于肉瘤太重，她总是低着头，这大概是长期负重造成的体征。因此，几乎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忘记。她经常走路到县城来。她家到底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比我上学的位于郊区的中学远很多。所以我推测为至少四公里，比中学远。如果八十年代她是七十岁，那她可能出生于1920年以前。如果她的肉瘤年轻时就有，估计很难嫁人。我可以肯定见到过她的人都会疑问她为什么不去县医院割除。医院应该可以做手术切除的，但是农民没有公费医疗。既然一辈子这样过来了，到老也就无所谓了。

这个老婆婆每次进城，必到店里来喝酒，而且只喝五加皮。她要二两，坐着喝，不买任何东西下酒。这估计是她进城休息歇脚的一个机会，也许是她唯一享受生活的机会。她喝的时间不长，十几分钟喝完就走。她也不和别人说话聊天，总是自己呆呆地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