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GOOD Scientist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Fri Jan 31 13:44:57 2014, 美东)
我的办公室里来了位女孩, 一个一年级的博士研究生. 她专门来问一些有关她的
project的问题. 虽然我很忙, 我还是在日程中抽出了半个小时来. 我一直都认为, 鼓
励扶持年轻一代是我们过来人的责任.
她带来几张神经细胞的图像. 照片拍的不好, 我看着直摇头. 不过才一年级嘛. 她
说要计算神经细胞在两种状态下的变化.
我问她 “你是要算什么的变化呀? 你预计这个变化是朝什么方向发展的?”
她看着我, 迟疑了一下, 说” 我不是很清楚, 我现在只是想看看实验结果表明了究
竟什么有变化?”居然连想算什么都不知道, 我直摇头 “你得知道什么在变化, 这样
一来我们才能算呀?”
她说 “我有点想法, 但是不是很清楚. 我觉得参数太多, 所以想先看看实验结果到
底给出什么有变化. 我不想把思路限制起来.“
“No. This doesn’t work. “ 我很严肃的告诉她, “ 你必须先有一个理论, 一个
Hypothesis, 然后你来检验你的实验结果能不能证实这个 Hypothesis. This is
called Hypothesis driven. 我们已经不再是看着实验结果来裸想的’原始科学家
’ 了. We are not just gathering and hunting anymore, you know?”.
她笑了, “但是那样的话, 就容易cherry picking the data to fit the story.
而且我现在也不是很确定想法对不对.”
“你的老板 Peter对这个问题是怎么想的? “ 我现在才想起来这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跟我想得不是很一样.” 很危险呀, 我觉得有义务提醒她 “ 一定要和你的老板多
交流呀, You two need to be on the same page, it is very important, you
UNDERSTAND?” 我特意加重了语气在”UNDERSTAND” 上.
看她点了头, 我继续说下去 “ you have to have a theory first. It is not
cherry picking data. It is the theory which decides what we can observe.”
就在她快要说出” That can’t be right” 的时候, 我补了一句. “You know,
Einstein said that.” 不出所料, 她不说话了. 搬出一个大人物来给自己站台, 会
让很多事情好办很多. 她以后会懂的.
终于, 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猜想这个蛋白质的分布会更向细胞体集中, 而不是
均匀分布了.” 很有可能呀, 也很有道理嘛. 真是这样的话, CNR不好说, 第二档次的
刊物还是可以上的. 我略微指点她一下应该注意的数据处理事项. 然后问她”你现在有
多少数据呀?”
“很少, 每个条件下只有三个.” 她强调 实验很难做. 费精力费时间.
“三个也够了. 可以用 t-test来算统计差别了.”
“真的. 三个也能算统计?” 她很高兴, “我以为三个肯定不够.”
我笑了 ”CNR上三个数据就拿来比统计的多的是. 两个都见过. 难道都是不可靠的
?”
“那太好了, 如果结果有统计差别的话, 我马上可以再重复这个实验, 确认了结果以
后, 说不定 paper 就有雏形了.
”
我又笑了, 还有这样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不多见了. “ 有统计差别的话, 就不用再
做了. 你不是说实验很难, 很费时间吗? 也肯定很费钱吧?”
“是. 但是, 难道不应该重复验证吗?”
“你这种情况, 得出有统计差别后就够了, 要没有差别的话, 倒是应该再多做实验
”.
“为什么? 难道不是没有差别就代表没有差别了吗?”
“你看不出差别是代表噪音太大了, 把统计差别掩盖了. 这时候你要多做样品来提高
精度, 而且一旦你的样品多了, 那可用统计方法就多如牛毛了, 总能找到适合你的.
数学家们为我们准备了很多工具呀. 再说了, 你的Hypothesis 明明是说有差别的呀,
怎么能因为这几个样本看不出来就放弃呢? I don’t think Peter will agree.”
“但是这样, 有差别就不重复, 没有差别就重复 …?”
果然是年轻人呀. 我以前也和她一样, 浪费了多少大好时光在毫无意义的低级体力
重复劳动上. “重复实验谈何容易呀, 生物太复杂了. 能重复好, 不能重复也是很正
常的. We just do what we can. Remember, once you find a statistic
significance, there is a statistic significance. 数学是不会说谎的.”
看着她一脸的疑惑, 我不禁脱口而出 ” You have a long way to go to be a
successful scientist.” 一但说出来我又后悔了, 话有点重了. 她也是一脸的委屈,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 她谢过我之后起身告辞. 我想这三十分钟里, 她学到的是远远超
过了她这个简单的 project 所包含的.
我送她到门口,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 轻轻地说
”You know, I just want to be a GOOD scientist”.
我楞住了, 这让我想起了好多年前, 当我也是一年级的博士生时. 有一天, 也是一位
女孩, 来到我们实验室. 很羞怯地四处张望. 我问她”你找谁呀?” 她说”我是搞艺
术的, 最近对物理感兴趣. 有个问题要找人问.” 我看她那样子, 能问出什么问题来
, 就说”你问我吧.”
“You are a scientist?” 她眼神里充满了景仰.
“Sure”.
她拿出一本霍金的书 (我记不太清了, 大概是讲五种超玄理论是如何统一的) . 翻到
其中一页, 说”这个公式是怎么导出来的, 我不太明白.” 我干瞪着她, 心想你不是
来涮我的吧?
“我不懂这个”
“But you are a scientist? Don’t you?”
“I guess I am a bad one”. 面对她那天真的眼神, 我只有诚实.
她也一下不好意思了, 话说重了. 我后来带她去处找了系里一位专门搞理论物理的老
教授. 老教授很高兴, 对我说, 你做得对 ” 鼓励扶持年轻一代是我们过来人的责
任呀”
我告辞的时候, 女孩充满歉意的对我说 “Thank you, you are a GOOD scientist.”
I guess I were a better scientist back t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