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牌钢笔
作者: psychina
日期: 09/08/2013

在读初中的时候，上海的英雄牌钢笔是我少年时期对财产的奢望的最高理想。钢笔在我后来的生活中成为一个极端的乃至变态的追求，应该就是这个时期，钢笔在我的心灵刻画的痕迹，永远无法磨灭而产生的影响。

七十年代末我开始使用钢笔 ，感觉使用钢笔是一个变成大人的重要标志，因此对钢笔的爱护保养和装扮就有点过分，比如在笔管上刻字，花钱请人在笔管上刻花，居然是一时的风尚。我没有追风，但是我热衷于拆洗钢笔，磨笔尖等活动。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墨水胆泄漏，笔尖分杈，钢笔就这样在保养中报废。钢笔价格不便宜，保养太频繁，家里当然没有钱保证供应了。

初中三年级，我非常落魄地用着圆珠笔。

学校对面是工人俱乐部，对我来说，报刊阅览室是唯一有兴趣的地方。一天晚上，我在阅览室碰到了东平，实际上是他凑过来的：看什么？

我说：于无声处听惊雷。

看完了？

没有呢，一半不到。

搞下来带回去。

我不敢，也不会。我没有吭声，他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他是我们学校臭名昭著的不学习的学生，闹事打架，老师也怕他同学也怕他。我从来没有觉得怕过他，他也从来没有和我同过班，交道几乎没有。

把你的笔给我。

我掏出了我的圆珠笔递给他。

他说，你先走。

我站起来，不动声色地走了。我离开的时候，心里很有一种组织感。

我回到学校，他就赶来了。

他递给我一张叠好的报纸和我的圆珠笔。

你不用钢笔？

用坏了。

此刻整版的于无声处在握，我固然想马上继续读完，但是更多的是紧张，怕大人捉住罪证。

我告别他回家后展开报纸，左边可见边缘上的圆珠笔印，显然罪犯是用圆珠笔用力划一条线，力透纸背，像刀子一样，把报纸裁开了。

过了几天，晚自习的时候又碰到他，我说谢谢你东平。

他说你等一下。

他跑进一个教室，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支钢笔，给你。

我接过来，一支英雄牌钢笔，绛红色笔管。

怎么能要你的？

东平说不是我的，我刚才随便摸来的。

那就是偷的别人的。我没有挡住诱惑，因为我觉得我我只欠他的手工的人情，比钢笔本身的价值要小很多。

我把赃物插进了我左边胸口的口袋里。

我们从此再没有什么交道了。

后来我去俱乐部的阅览室进行了一些犯罪活动，发现钢笔的效果比圆珠笔好。

三年后上大学的时候，我收到不少贺礼，其中多数是英雄牌钢笔。

出国前岳父大人问要什么礼物，我说，派克钢笔。

领导说，你这个相当于在常规的礼物上，要求增加了一个额外的礼物。

我说，只有钢笔才给我礼物的感觉。

到了美国以后也没有放弃找好钢笔，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墨水胆的钢笔。后来买了一支50块的钢笔，主要是试验一下塑料胆，尽管并没有在试验和使用中发生泄漏事故，但终觉得容纳墨水的量比起软胆来还是太小，出水也感觉不如英雄牌的软胆好。

再后来发现美国的墨水也不如上海碳素墨水，太淡，而碳素墨水可以写出光泽来。

再再后来，电脑给予我的毛病，钢笔癖好，一个最致命的打击。

2011年回国的时候，跟同学说，东平在吗？

男女都很诧异，但我不想解释我们的关系。

找来见个面嘛。

我们几十年都没有过交道啊。

说我想见他也许会给面子的。

我们唱完了歌已经很晚了。歌厅外面停下一台出租，出来的是东平和一位牺牲了唱歌的同学。

同学说东平手机关机，找了很久，最后冲到他家里从被窝里扯出来的。

一起找个地方吃宵夜，我坚持吃路边的，有灰尘的，家庭制作的小吃。

第一件事就是关心他为什么在歌舞升平的时候在家里睡觉。

他说我从来不进歌舞厅。

你想表白你从来不找小姐？

我绝对忠于家庭和老婆。

大家笑起来：你当年卖沙石的时候，搞关系不要小姐唱歌吗？

我靠钱来维持关系，实在要唱歌，我找我的兄弟去陪。

原来他搞了一个沙石场的专卖权，取名东平牌沙石。因为是专卖，独此一家，他肆无忌惮，克扣斤两哄抬价钱，但是他积累的流氓形象，使得工程队敢怒不敢言，帮助他淘到了第一桶金。

他因此得了一个外号，江湖人称他东半车。他送的沙石，只有半车的量。

东平对我说，我早没有做了。我在沙石场赚了一笔钱，后来就买卖了几处房产，现在就在家里守老婆过日子。

那你的钱呢？

我全部拿去给女儿到英国读书去了。

我说，兄弟，你还记得那个英雄牌的钢笔吗？

他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看出他眼里有什么异样。

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