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磨一只燕雀 - 自然大学冯永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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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cornbug 于 2012-08-28, 19:40:33:

回答: 燕雀安知鸿鹄 由 teacup 于 2012-08-28, 17:22:25:

中国古代对鸟的命名具有极大的文学性,自然,也就指向不明,似有所指又不堪查对。到底某个词指的是什么鸟,搞文学研究的人争来争去,到底也弄不明白,因为搞文学的人,多半缺乏鸟类知识,人云亦云而已。而要是换成搞鸟类的来揣摩,也很难说清楚,因为有太多的词,本身就是随意的象征——一个词一旦象征上了,被借用上了,这个词的真义,也就不必苦苦追寻。
小时候读“鲲鹏之志”,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又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其实很少考虑作者说的到底是什么鸟,想得更多的是小人物与大人物,志向高远者与志向低微者,想的是历代道统学家们所说的“后妃之德”,想的是清晨水滨群鸟翻飞的美景。细细辨起来,燕雀大概是指那些低飞类的小型鸟,可能是柳莺之类,可能是麻雀之类,也可能是鹀类。而鸿鹄,可能是天鹅,也可能是大雁,甚至可能是各种猛禽。文学,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折磨人。而“关雎”就更是莫名了,余冠英先生《诗经选》的注释倒是客观,他说:“关关,雎鸠和鸣声。雎鸠,未详何鸟,旧说或以为鹫类,或以为水鸟类,近人或疑为鸠类。”
我第一次真正见到燕雀是在陶然亭的“华夏名亭园”里,陶然亭由于开发得过分的透亮,绝大部分地方藏不住鸟(当然,东边的“孔雀家养园”,时常发出一种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让你以为这里面鸟类很丰富),湖里的野鸭,只见到绿头鸭、绿翅鸭,也见到了两只鸳鸯。他们游近方石垒起的堤岸时,常常激惹得游人一阵骚动,想讨好孩子的家长或者家长的家长们,赶紧掏出面包,往水里抛撒,希望野物们多多停留,让他们的子女们嬉戏和欣赏。
华夏名亭园过去是园中园,单独收费,公园门票从2毛提到2块之后,园中园的收费取消了。有一天下午四点钟开始,我在里头瞎转,除了乌鸦、喜鹊、灰喜鹊、麻雀之外,看到了灰椋鸟,看到了八哥(八哥也是南方鸟,在北京可能是逃逸的),看到了北红尾鸲、星头啄木鸟、黑尾蜡嘴雀、珠颈斑鸠、红胁蓝尾鸲等。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独自观鸟,以前多半都随大队人马同行,有什么发现全仰仗老师们作判断,这次则算是一次小小的考试,能把进入视野内的所有鸟作出准确判断,内心窃喜,有时甚至是狂喜。想来观鸟者都需要独自进行观鸟的,下的判断不但要令自己信服,往往还要给不懂鸟的人传讲,准确率非常重要。是雌是雄,幼鸟还是成鸟,亚成还是繁殖,三岁还是四岁,可能提拎不清楚,但分清什么科什么属什么目,辨明其大体的分布范围,是候鸟还是留鸟,想来还是必备功夫。
华夏名亭园大概在五点半就有人在那喊“要关门喽”,开始对游人一一定点清除。只有湖边的垂钓者,坐在“禁止钓鱼”的牌子边,一钓就是一天,他们对这些摇铃喊叫的人,不作任何的反应。看他们没有反应,我也就不急,坐在“杜甫草堂”边的草地上,向西看去。
望远镜里一时间竟然有五种鸟同时出现,戴胜、大斑啄木鸟、锡嘴雀、灰椋鸟,那么还有一种是什么呢?它比麻雀略大,身上有红也有黑还杂着些白点,有些头是黑色的,有些偏灰,有些甚至全身都以灰色为主,它们可不是一只两只,而是一小群,有的小心地落在地上,有些还在树上攀援。
大体特征都记清楚后,我赶紧掏出《中国鸟类野外手册》来乱翻,根据它的嘴形啊身形啊、行为姿势啊等特征,我猜可能是一种雀类,于是就到雀类里边瞎对应。这时候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问:这是什么鸟啊那么漂亮?这时候我正好看到了燕雀,心中一亮,决定就是它。于是随口答道:这是燕雀。“哦,燕雀,真漂亮,你看它头上的那个角,多好看啊,像凤凰似的。”我赶紧追着纠正说:“哦,不是不是,你说的那只鸟叫戴胜。戴胜的意思就是顶上有个漂亮的东西。”“戴胜戴胜戴胜,谢谢你,我记住了。”可是我担心,虽然戴胜是中国古代人取的名字,许多书上都有,可她真能肯定戴胜二字怎么写吗?
细细分辨之后,我发现燕雀的小群中,有四个类型,对着书查,我发现里面除了燕雀的雌鸟和雄鸟外,可能还有苍头燕雀的雌鸟和雄鸟,苍头燕雀的雄鸟与燕雀的雌鸟长得颇像,但是它的雌鸟长得全身以灰为主,而在这个群体中,有那么四五只呈现出这样的形状。我自作主张,将其记为两种了,于是这一天,我在陶然亭里,看到了十八鸟,包括一只在天上盘旋偶尔如喜鹊一般扑楞翅膀的雀鹰。
一认识了就常见了,后来几乎每次观鸟都会见到燕雀。这也是因为赶上这段时间正是它的迁徙过镜季节。2005年5月初随北京师范大学的赵欣如老师到北戴河去做环志,一天早上,北戴河环志站的站长杨金光送来一只燕雀。这只燕雀,让大家折磨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实在担心它不行了,才放飞。
赵老师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环志,而是为了拍环志的教学片。他要求必须拍得准确而优美,所以随行聘请了两个摄影师、摄像师,翻来覆去、颠来倒去地拍摄,拍了头形拍身形,拍了站姿拍仰姿,量了喙长头喙长跗蹠长翅长尾羽长还要量全长,拍了照片还要拍录像,拍得美了还要再做备份,拍了科学的还要拍犯忌的;放飞的时候,更有七八台专业的或者业余的镜头对着它猛拍一气。由于用的是数码相机,拍的效果可以立时寻见,所以,稍不满意,就重拍。不只是燕雀,只要捕到新的鸟种,都会选出一两个健壮些的“代表”来,强迫其进行残酷的“拍摄表演”。所以,享受燕雀同等待遇的,有红尾伯劳,有蓝歌鸲,有红喉歌鸲(红点颏),有普通翠鸟,有黑尾蜡嘴雀,有金翅雀,有黄眉柳莺,有黄腰柳莺,有巨嘴柳莺,有褐柳莺,有东方角鸮,前后20多种——甚至还有一只喜鹊,据说喜鹊是很少被环志的,但既然“上了网”,被抓住了,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它?
整个拍摄过程让人担心,不时有人用忧郁的眼光关注着它。摄影师和帮助燕雀摆姿势的人,也时常休息一下,让它喝点水,松开它,把它放在鸟袋里,置到荫凉处让其安静地独处一阵。能想到的办法也就只有这些了。赵老师说:“要做研究,难免就要对鸟进行伤害,但这应当是在允许值范围内的。许多动物福利主义者什么都反对,但我觉得,有时候,我们要像鸟一样忍受。要准确掌握鸟的各个细节,就必须对它进行详细的查验。当然我们要尽量避免对其形成伤害,实在撑不住的,尽早放飞,等待下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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