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虎子 于 2006-4-27, 19:23:47:
2006.04.28 中国时报
民主主义的胜利与危机：韩国人的经验
白永瑞
编按：龙应台文化基金会举办国际民主论坛，「民主这条路──全球视野下的
民主体检」，本周六、日（廿九、三十日）两天将于台北中山堂光复厅举行。
「低声哭泣著，
偷偷默写你的名字。
喉咙在火烧般地渴求，
喉咙在火烧般地渴求，
万岁！民主主义。」
这是一九七四年，朴正熙军事独裁政权镇压达到最高潮时，抵抗诗人金芝荷所
写「喉咙在火烧般地渴求」诗中的一部分。正如这首诗，当时韩国人「喉咙在火烧
般地渴求」民主主义。
一九七○~一九八○年代，许多人民为争取民主主义，以自己的生活为赌注进行
斗争，在此过程中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在野势力抵抗军事独裁政权势力长达三十年，由于金大中在一九九七年、卢武
铉在二○○二年分别当选大统领，而让在野势力有机会进入到制度圈内；旧秩序与
旧制度圈也不得不经历一定程度的革新与变化。因此，韩国民主主义具有的特征，
乃是透过大量动员(政治) 制度圈以外的社会运动势力，而达成的一种「『依赖于运
动』的民主化」。
此外，南、北韩间的和解已有相当进展；韩、美间的隶属关系也大有改善。在
韩国民主化过程中呈现出的民族主体性与民众的活跃性，已受到近邻亚洲社会的注
目。
一九八七年民主运动的胜利，至今已过了廿年。然而此刻韩国国内出现严格质
疑：此种民主化对于改善韩国国民的生活品质，发挥了何种效果？
若是由与卢武铉政权敌对的保守阵营提出此种对民主化的批判，是让人容易预
想到的。但问题是即使是进步阵营也对卢武铉政权感到不满，而提出民主主义的
「危机」论。
民主主义是普遍性的改革理论，可是本身并不具有任何实质意义，唯有在社会
实践过程中才拥有具体意涵。民主主义可说是一种价值，同时也可说是一种制度性
的实践。此一事实可由探讨东亚民主主义变迁的过程明显呈现出来。
譬如，中国人认为共和政体是近代的badge(象征) ，为建立富强的国家，成功
地推动了辛亥革命。但在民国初期议会制度招遇挫折、经历政治混乱，中国人意识
到共和革命不过是采取民主主义的形式，而为实现民主主义的内涵，因此进一步发
动了五四运动。
辛亥革命、五四运动位于共和革命连续性的过程当中，由共和主义的形式、内
容相互动的历史性阶段，方能更深入理解中国民主主义的历史。也因此，探讨韩国
人的民主主义经验，有益于加深我们对民主主义的了解。
目前韩国国内并存著各种不同的民主主义概念，民主主义本身成为论战对象。
各方论述可简单整理为下列倾向：一为「新自由主义式民主主义」的论述，持此种
论述主张者，是属于「保守势力」。这些人批判卢武铉政府 (与金大中政府) 具有
社会主义色彩，他们主张应如以往重视美日同盟、孤立 (或是崩溃) 北韩政权，更
强化新自由主义式的新市场主义。
另一立场为「后 (post) 民主化」论述。持此论述主张者属于「进步势力」，
他们批判目前「民主政府」的改革内容，非但未往社会主义方向进行，反而倾向自
由主义。现政府的政策只是一种「缺乏劳动者观点的民主主义」，政府并无法真正
实行改革，也因而导致民主主义的「危机」。他们同时忧心，此种危机所造成的
「民主化疲劳症」，迅速扩散于韩国社会，将成为右翼进行政治煽动与类似法西斯
主义(Fascism)的温床。
他们目前设定的最大课题，乃是反思「民主化以后之民主主义」的内容。他们
反省至今所建构的民主主义，局限于「政治性民主化」 (或是程序性民主主义) 。
此种与选举或由多数者统治的政治制度画上等号的「政治性民主主义」，实际并无
法透过选举方式更替既有的社会经济权力与既得利益者；此种「政治性民主主义」，
反而是透过合法程序，合法化、制度化既有的社会经济权力与既得利益者的一个陷
阱。因此，今后为进行「社会性民主化」 (或是实质性民主主义) ，必须发展新的
企划与模式。他们目前关注的模式之一，则是实现社会民主主义的瑞典。
在民主化口号下、社会经济性民主主义基础逐渐被弱化的过程中，「后民主化」
论述为唤起韩国现实的问题性，扮演重要角色。但「后民主化」论述的主要问题，
在于他们给予一九八七年后虽然有不足之处、但不断进行的民主化过程过低的评价，
尤其过度低贬估卢武铉政府的实际业绩。另一问题，则在于他们将北韩放在括号里
面，视野中只存在著韩国。他们比统一论述更重视「和平的固定化」与民主主义。
但南、北韩间存在著经济、社会严重的不平衡并无法实现「和平固定化」。
我们应注意的是，唯有透过南、北韩经济合作，才能圆满地实现韩国的和平、
福利、开发。因此，为真正实现韩国的民主主义，不该仅站在南韩的立场，而应站
在韩半岛(包括南北韩)全体人民利益的视角，以诊断现实，建立未来的展望。
将当前韩国政治视为由后进阶段进入西方先进阶段之初期，乃是一个不妥当的
看法。韩国的进步政党与政党体系，确实具有低开发式的后进性面貌，但也同时具
有表现民众活力之先进性层面。就政党体系发展的西方而言，社会主义与保守主义
政党间的政权交替，虽常时性地发生，但此种交替并无法发展成社会统治阶级的变
化；但在韩国而言，仅是保守政党与中间派政党间的政权交替，统治体系却因此产
生裂缝，而随这裂缝也唤起很大的社会性反应，我们不能忽略这一点。
因此，为组织民众活力、创造新的变化，民众本身须在日常生活中学习民主主
义的制度与价值，须以个人或集体层面努力实践民主主义。在此过程中方能感受民
主主义的胜利正提前当中。
(作者出生于「韩战」结束的一九五三年，现职为延世大学历史系教授、韩国现
代中国学会会长与《季刊创作与批评》总编辑，目前有《东亚的地域秩序：从帝国
到共同体》等五本著作。
作为「后韩战」世代与韩国最知名的历史学家，白教授亲身经历李承晚、朴正
熙的独裁政权统治，全斗焕发动「双十二」政变夺权及其后光州事件的年代，促成
他不只将目光投注在朝鲜半岛的民主运动，并将研究的触角扩延到关注近代中国与
东北亚的发展。他认为本国史、亚洲史及世界国别史为分科界限的史学，是太过于
狭隘的，必须建立超越综合化的史学体系，才能形塑东亚诸国在区域的和平发展上，
建立共同的认知。王恩美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