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格浪荒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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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田牛 于 2006-4-08, 22:34:48:

丢格浪荒滩
熙超

那片荒滩本来没有地名。有一年冬天我去拉盐,不小心掉了干粮,也就是维族老乡烤制的那种馕。守着一车食盐,却饿一天肚子回家的笑话在几个“臭老九” 之间口耳相传后,把“掉个馕”用维腔维调说成“丢格浪”。久而久之,“丢格浪”成为这方圆数百里荒滩的地名。
那是个夏天的傍晚,我再次踏上丢格浪。
在沙漠的深处有个百十亩大小的干涸的天然盐池,我们之所以舍近求远,看中的是那里的优质盐巴。这里的盐巴,一块块白里透青,不带碱性,也没有普通盐巴的那种土腥味。我之所以自告奋勇地来此孤军奋战,是因为咱住的窝棚里还藏有我们几个从校图书馆里顺出来的“禁书”,和小半袋炒面粉。
在那个喧嚣的年代,沙漠倒是一片净土。想想看,一个人能铺着狗皮褥子,盖着羊皮大衣,点着小马灯,大大方方地看泰戈尔的《飞鸟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集》、海明威的《老人和海》……,多惬意呵!
第二天清晨,望着装满盐巴的马车“驾驾”远去,我站在沙包上,打量着四处地形。嗨,还是老样子,沙包连着大沙丘,荒滩接着盐碱滩,单调加重复,世界仿佛只有苍黄二色。只有近前的盐池,像面布满锈迹的镜子,钝钝地反射着热和光。
码好一堆堆撬起的盐块,还来不及休息,耳边突然响起鸟类拍打翅膀似的呼呼声。天很快暗下来,眼见天边从南向北拉起了褐黄色的巨大帷幕。就那么一会,混沌一片的沙暴呼啸而来。哇,我遭遇了令维族老乡谈虎色变的黑沙暴!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扑向沙包迎风的那面,迅速用衣襟包着脑袋,脸朝天躺下,双腿不断地蹬动……
风终于停了,一切是那么地寂静,空气似乎凝固了。维族老乡的经验真管用,我的鼻子没被沙子埋住,呼吸自如。如果藏在沙包的背面,被活埋是肯定的。我颇为得意地从沙堆里站起,使劲地用上衣挥去身上的沙尘。
咦?怎么盐池怎么大大地瘦身了?小窝棚无影无踪了?我的泰戈尔、莎士比亚、海明威、水壶和一切与维系生命有关的东西统统不见了?这种楼兰魔鬼峡的传说,竟发生在丢格浪!
更要命的是,在这三维空间变幻的沙漠里,我已搞不清东南西北,哪是哪了。原来的车辙全都埋在流沙里。如果我坐在原地等待救援,那叫死等,或是等死。渴死、饿死、冻死,这死亡的三驾马车随时会带走我。
冷静下来,克服了慌乱后,我下定决心,甩开脚丫子走回去,不能坐以待毙!反正没有什么可以带的,我还真是轻装上阵,身着一套单军服,还有一小截牙膏,那是早晨刷牙时,随手放在口袋里的。
幸好在学校里,我还兼着给孩子们讲地理课。知识就是力量,我要顶着风向走!这里是典型的大陆性气候,热季的塔克拉玛干盛刮干南风。朝南才能走出荒原,朝南才会见到卡拉河,朝南才有机会遇到救星。
皮鞋灌进沙子根本拖不动,我索性脱下的高帮皮鞋,塞着袜子,挂在脖子上。为了少走冤枉路,我沿着沙梁子走。身后留下一长串脚印,没有一步“虚跨”。沙子变得越来越烫,我就穿上袜子走。四周太静了,静得令人发怵,我想唱歌又不敢唱,怕口水损失,影响体内水分。日头越来越毒,我就脱下衬衣缠在头顶上。我想印度人真他妈的聪明,在南亚用包头抵挡毒日头。如果当时知道锡克人包头下还有长头发,我会越发尊重这些红头阿三。渴得难受时,我会挤点牙膏含在嘴里,小时候《上甘岭》没有白看,革命传统教育真的很重要哦!
机器人一般地走啊走,但我眼睛没有闲着。我终于发现不远处的沙面上有一条细细的沙纹,一只可爱的蜥蜴在那里“游动”。 我紧跟不舍的结果是,在沙包背面的沙沟里发现了几丛半埋着的沙棘,上面还稀稀疏疏挂着黑红色的浆果!
我还代过生物常识课,不怕浆果有毒。我知道干旱植物为了延遗物种,巴不得鸟儿吃了果实,帮忙把它的种子空运到远方。一粒、一粒、又一粒,吃到头我都没有品出什么滋味来,只是感到心里爽多了。我暗暗庆幸,刚才没有急不可耐地捉那蜥蜴,否则生吞活剥爬行动物的味道一定不好受。
天很快要黑了,我赶紧从沙棘棵下的沙堆里往外出黄豆皮大小的叶子。我划拉出来大约有两枕头那么多。这,干枯的沙棘叶,就是我今晚的被子。坐在沙丘上,仰望着离得很近很近的满天繁星,想着亲人们对自己的关爱,想着朋友和同事。我原谅了那个把“亚非拉”当作“三个国家”的工宣队员,他老找我的茬,在他眼里,我和邓小平一样是“维吾尔姑娘辫子多”。我还想到该给将要出生的孩子起个名字,不管是男是女,都叫亦学。知识,特别是求生的知识,此时此刻显得至关重要。
想累了就睡,我趴在沙窝里,脸朝下背向上,盖着叶子。不会搞错的,我知道“腰受凉,一辈子伤;肚受凉,拉稀了帐。”再说,我肚子里也没有什么存货,有点儿对不起沙棘的期望。我很快进入梦中,梦里我走近一条清澈的小河,怎么河沿这样陡?人家都下去喝水了,我怎么还在转悠……我霍地急醒,天还没有亮!
第三天清晨,只在沙棘棵里找到几粒浆果,昨天忘记给自己限量了。看着手中几点细小的浆果,我领悟 “早点” 的真正意义。走,继续朝南走。太阳在头顶再次发威时,我吉光高照!在一废弃的毛驴车架上发现了食物。不知哪年何月留下的,八根晒得像黄菜叶的哈密瓜皮。“胡大!”我衷心感谢这维吾尔人的公序良俗,他们在任何地方都会把吃完瓤的瓜皮反扣在最醒目处,以帮助像我这样的“流浪者”。
瓜皮、牙膏像火箭推进剂,一下午,我翻越了一道又一道的沙梁。我真羡慕那些远道跋涉者!跋,翻山越岭,人家好歹脚踏实地,我却在沙窝里一步一个脚印;涉,是步行过水,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水!这天晚上几乎没怎么睡,沙漠温度剧降,没有沙棘叶子帮忙,冻得我宁可套上皮鞋拖着走,走了一程又一程。
东方红,太阳升!解冻后的我完全领略了《东方红》这起句的震撼力。遥祝老人家万寿无疆后,我把最后的一根瓜皮奢侈地塞进嘴里,倒头就睡。梦都来不及做,又被晒醒了,估计近晌午时刻。
我挣扎着爬起来,揉柔眼睛。咦!身下躲着大大小小六只甲壳虫,它们跑我这里来避暑的。真希望它们是屎壳郎,是屎壳郎我就幸福了,说明我离人类活动地场不远了。我如获珍宝地把它们一一放入皮鞋里,下午的口粮有着落了。我站起来判断方向,豪情满怀地上了“路”,继续向南。
风开始透着些凉意,傍晚渐渐临近。甲壳虫们被我一只不剩地嚼进肚里,味道实在无法用笔墨形容,只觉得满口苦涩的鱼腥气。舔完最后那点牙膏,我勉强止住恶心。
忽然,脚下感到有几下振动,眼前的沙梁上“蔌蔌”地往下滑落沙粒。有戏!前一阵子我听说过,新疆石油勘测队在这里工作。他们在塔里木边缘用炸药埋点爆炸,以测反击波的方法来勘察油田储量。
我玩命似地爬这道足有四十多米高的大沙梁,几乎是上三“步”滑下二“步”。世上无难事,只怕敢登攀。我终于能在沙梁上探头瞧“无限风光”了,只见下面,有几只骆驼或站或卧,一堆绿色的工具箱围在那里,有人在走动……。
在我滚落沙梁,没有昏过去前的一闪念是,“丢格浪,我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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