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反被聪明误

　刘大枫

　　又出新闻了。为了“唤醒国人、恢复和保留自己的传统文化”，某位著名大学里的特聘教授，近日发起了一个在中国恢复“黄帝纪年”的倡议。特聘教授说，通常所谓“公元”其实是基督教纪元，“对于我们这个社会主义无神论国家，使用此纪年方式就有欠妥当了”；中国人是第一个开始纪年的，因此应当使用自己的纪年 ——“中元纪年”即“黄帝纪年”。又称经过大量考证史实，参照夏、商、周参考数据，再加上精密的推算过程，已确认黄帝纪元始于公元前2698年，因此， “黄帝纪年=公元纪年+2698年”云云。

　　读完这条新闻，我不禁哑然失笑。姑不论黄帝只是传说，因之所谓通过“大量考证”、“精密推算”得出的“2698年”本身就大可质疑；就算历史上实有黄帝其人并有纪年的文字记载，时至今日，我们能废弃已为全世界接受的“公元”，而采用“中元”纪年吗？不知“特聘教授”在说自己哪年出生、哪年工作时这样试用过没有，反正我怕这样会被人看成傻帽。我搞不懂，在当今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时代语境中，在中西方文化相互交融的社会氛围中，不靠“德先生”（民主）、“赛先生”（科学），而靠使用“中元”即“黄帝纪年”，即使真能“恢复和保留自己的传统文化”，又于国家于民族有何裨益？奉行“社会主义无神论”，就该拒绝“公元”吗？若真依“特聘教授”所言，那就连通常的“星期几”也不能说，因为它们同样来自“西元”历法。甚至“特聘教授”“公元纪年+2698 年”的公式也不行，因为其中的阿拉伯数字，仍与“民族文化”相悖。真正的“恢复和保留自己的传统文化”，大概应当这样——譬如问中华人民共和国何时成立，要先说“中元……一千九百四十九加二千六百九十八……”接着赶紧用计算器，不，用珠算噼里啪啦一打，再查查万年历，最后答曰：“中元四千六百四十七年八月初十！”或干脆使用干支纪年法，“己丑年癸酉月甲子日”，那就“恢复和保留”得更加彻底，但也更叫人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无独有偶，近日还有某省一位某单位的副研究员，提出为了不忘“自己民族文化的支柱”、“自己民族精神的支柱”，应将“女娲补天”的神话传说申报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某项遗产，无论入选《世界遗产名录》，还是入选《国家遗产目录》，显然都值得引以为荣，尤其端午节被人在国际上抢先“注册”之后，国人关注“申遗”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申遗”毕竟是件严肃的事，且有其严格的评定与入选标准，如今神话传说竟被“申遗”，不禁令人心生疑问：这究竟是为彰显遗产，还是在凑热闹呢？灿烂的古希腊罗马神话尽人皆知，但未听说过古希腊罗马的后世子孙将这些神话“申遗”。如果“女娲补天”可以“申遗”，那 “后羿射日”、“精卫填海”、“盘古开天辟地”以及“嫦娥奔月”、“八仙过海”、“鹊桥相会”呢？

　　近几年我国刮起了一股“申遗”风，诸如风水、北京土话等等都有人提出要“申遗”，其中还包括申报“世界级”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直至“女娲补天”都来了。真不知沿此思路，闽南话、山东话、唐山话、哪吒闹海乃至麻将、牌九、筷子、火锅、三寸金莲等等，还有哪样不能向国家或世界“申遗”。然而如此 “申遗”之后，且不说义务和责任，只说俯拾皆为遗产，遗产又值几何？

　　类似的事情还有，譬如有人“向所有中华儿女郑重发出倡议”，取消“中国”、“中国人”的“侮辱性、蔑视性”英文译名“China”、 “Chinese”，并称这是“涉及民族尊严的主权问题”。依照倡议者的逻辑，似乎一个国家和民族，可以不靠自己的文明和富强，而仅靠称谓的词源学意义，就能增强自尊心、自豪感、凝聚力、向心力并赢得别人的尊敬。因所论牵强附会，实行更难，于此不再细说了。

　　或问，在我国社会发展迅速、但也有各种矛盾凸显的今天，一些有“话语权”的知识“精英”们，为什么没有对国计民生、文化建设、教育改革等实际问题的关切，却争先恐后地在一些高蹈悬空、细枝末节，又似乎与“民族精神”、“传统文化”、“爱国主义”沾边的问题上标新立异，“不问苍生问鬼神”？直说了吧，在我看来，无非是因为就这些问题高谈阔论，绝不会有任何风险和麻烦，相反却可显示出自己在道义上的制高点。建言不被采信便罢，而一旦碰准，那可就将备受青睐，一举成名了。所以，别看他们一脸正经，态度认真，煞有介事，侃侃而谈，我却总觉得不过是作秀，显得十分滑稽。他们当然都是聪明人，惟可惜因哗众取宠心切，竟罔顾常识和常理，结果徒然留下了荒唐和可笑。

　　用句老话说，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