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周期：春秋战国自相残杀了五百多年，经秦朝过渡，进入汉朝约四百年的专制一统。

第二周期：魏晋南北朝乱世争战近四百年，经隋朝过渡，进入唐朝约三百年的专制一统。

第三周期：五代十国辽宋夏金分裂相争近四百年，经元朝过渡，进入明朝约三百年的专制一统。

第四周期：满清统治和西方侵入近三百年，经中华民国，进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专制一统。

从自残到受辱

分析这个周期表，有许多耐人寻味之处。

一、二周期是中国人自残自虐、自专自制。二、三周期则加入了外族。已经自残自虐得气息奄奄的中国人一遇外族，几乎每战必败，自不待言；中国人夺回国土之後，自残自虐往往更加厉害。

像一切罪人一样，中国不能不承载著自己的全部罪孽沉重地活著。

短兴与长衰

虽然汉、唐、明三次大专制一统均有三、四百年之久，但每一期的兴盛却是短暂的，仅仅在开国之初平息权争之後。汉朝的兴盛在三、四代帝，唐朝的兴盛在二、三代帝，明朝称得上喘息的日子在三代帝。如果数算满清统治者带给中国人安详麻木的昏睡，也是在前三代帝。

眼前台湾李登辉、大陆江泽民，正是第三代领袖，也仿佛进入了太平。

然而专制一统的历史规则是：从四、五代就迅速衰败或变乱，进入长期的动荡与苦难中，直到大规模自相残杀，或落入外族人之手。

这无疑是专制主义的不治之症，背後深藏的病毒，是人的罪性既得不到上帝之光的内在洗涤，也没有民主制度的外在制衡。现代民主制度的思想渊源，是基督教文明两大信条的奇妙结合：人之有罪无一例外，人之尊严无一例外。此二者，唯有每一个人直接面对上帝时才能生发出来。

一比九

在两千七百年间，不是分裂战乱的日子不满千年。在这千年的专制一统中，真正和平安详的日子，也不过文景之治、光武中兴、贞观之治、开元中兴等二百多年；其余的日子，依旧充满了外戚之祸、宦官作孽、党锢之争、藩镇割据、东厂西厂、血星恐怖、残酷劳役、政变、兵变、民变、文字狱等等，中国人不过是生活在另一种形态的自残自虐中而已。

不论就广大人民而言，还是就一小撮统治者而言，两千七百年间真正的安静太平日子均不过三百年--这是加上满清康乾年间安详昏睡的百年--比例是一比九。

春秋战国 秦 汉 文景 光武 魏晋南北朝 隋 唐 贞观 开元 五代十国辽宋夏金 元 明 朱棣 满清 西方侵入 民国 共和国 康乾 改革

乱世出思想

第一次战乱春秋战国五百多年，出了儒、道、墨、法等诸子百家。

第二次战乱魏晋南北朝约四百年，佛学与佛教大发展。

第三次战乱五代十国辽宋夏金近四百年，理学兴起。

这是肉体与灵魂之间痛苦的互动。

当肉体沦入赤裸裸的罪恶中，灵魂就要承担这些罪恶所带来的全部责任。

肉体犯罪，灵魂负罪。当肉体堕落时，灵魂寻求拯救。

一切自残自虐者都是神州的肉体，一切自觉自省者都是神州的灵魂。

两种真实

於是中国有了两种真实，一种是历史的真实，一种是文化的真实。

中国的历史充满了罪恶与苦难，中国的文化充满了道德与礼仪。

外国人读到了文化的中国，於是赞叹；中国人忍受了历史的中国，所以反抗。

历代既得利益者造成了历史的真实，却高举文化的真实招摇撞骗。广大中国人处在无情的历史真实与多情的文化真实之间，常常百思不得其解。

堕落与自救

一切堕落的肉体里，都内含著一颗渴望拯救的灵魂。

中国的思想家们，在中国最痛苦的时候，将中国灵魂深处的渴望呼喊了出来。

思想不仅仅满足於呼喊，它一并揣摩设计出自救的方案，献给堕落者，却一次又一次石沉大海。

这就是道德伦理形态的中国文化。它一直不知道，堕落者既然堕落，就不能自救。堕落的思想者或堕落者的思想也不例外。一切注定是自欺欺人的挣扎。

在肉体与灵魂、历史与文化的互动中，前者重重地、持久地嘲弄著後者。

儒术四步

寻求自救的中国文化以儒学为主轴，在历史上展现为四步：

第一步是孔子孟子倡导的“为仁由己＂，本於“性善论＂即“四端＂之说，1似乎行善完全取决於人的意志和教养。这一倡导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後来愈发成为令人向往的美谈了。

第二步是董仲舒，他融合了一点儿道家，提出“天人相类＂，想以天来制约人尤其是皇帝，来弥补“为仁由己＂的无能窘态。这种恐吓一度有效，2但终究有限。到头来皇帝不仅没有将自己置於天道之下，反而将天威据为己有，以天子自居，任意妄为了。

第三步朱熹想用“理一分殊＂说，作“存天理灭人欲＂的工夫，净化人心罪恶。佛学原理被引用了。然而没有诉诸於心灵信仰的天理，成了理学家飘渺的虚招，仍然落入“仁义忠孝＂的空洞美谈，没有丁点儿实践效用。

第四步是王阳明的“心外无物＂，更深引入了佛学精义，抓住了“去除私意私欲、将知善化为行善“这一关键点。可惜人若不认识独一的良善者上帝，便看不见人彻底堕落的本相，看不见人早已乏善可陈、身不由己了。

中国人自救的初步，一直是千古不灵验的道德说教；自救的极至，则落入了修练、苦行、舍财、拜拜等自慰手段中。

中国好像一个瞎子，在痛苦中摸遍了自身内外寻找拯救，却独独不能举目仰望，迎向那曾造化他、正养育他、可拯救它的天道上帝。唉，你这个二维空间的生灵！

人与上帝

人，中国人也不例外，在本质上是绝望无助的。这是因为人的生命、道德和智慧，不仅都极有限，且都不属於人自己。人离不开上帝。越是要离开，越是离不开；越是自由於上帝，越是陷入不自由；越是肆意，越是失意；越是犯罪，越是负罪，直到忏悔，或者灭亡。

魔鬼知道这一点，就诱人归向形形色色的假上帝--自我、知识、财富、科学、伟人......

在神州大地上，一个罪人中的罪魁，皇帝，一直扮演著他无力又无德扮演的上帝的角色。

皇帝与上帝

费正清说：“中国的天子实在就等於我们所说的人间的上帝，按西方的用语，可以说是上帝的化身。＂3不同的是，中国人早已失了对上帝的体认，所谓“上帝的化身＂在人们心目中便毫无测度之标准，於是只剩下一个元凶的任意妄为了。

皇帝随时可能有冲动自发的、无理性的、不可预测的行为，臣民则像接受不可抗拒的天灾一样，无条件接受来自皇帝的一切。

信仰上帝的人只怕触怒上帝，不信上帝的中国人只怕触怒皇帝，这两者的区别到底多么巨大？对人生与社会的不同影响多么深远？中国人啊，你当深思！

上帝在信仰者心中是永恒不变的公义和慈爱，敬虔之心自然便将这公义和慈爱流露出来。皇帝对他的臣民来说，则是一头变幻无常的龙，效忠之心只能产生无耻投机、残忍无情、逆来顺受等变态品格。

司马迁，这位剖析了诸多皇权与法律的伟大思想家，直到被皇帝处以宫刑，也未曾察究过这等权力来自哪里，由谁认可。

埋头於人间事务的人本主义者，不知道也不追究人间权力、人类罪恶、人世沧桑和人性底蕴等等，会有人类舞台之外的来源与根据。

神本与人本

毫无疑问，春秋以降的中国，是一个道地的人本世界。虽然偶尔有天道天理的呼声，虽然冒出过几百个天子天孙，虽然竖立了数不清的天神天尊，这块称作神州的土地，却是离开神越来越远了。

蔑视上帝、高举自己的人，狂傲一时，终将丧失自己作为人的尊严与活力。高举上帝、谦卑自己的人，痛悔之後，定会确立自己作为人的尊严与活力。这正像宋代山水画中的渺小人形完全是景物的点缀，西方基督教画作中的景物则是人的陪衬。

敬神而人贵--不是人贵人，乃是神贵人。

渎神而人贱--不是神贱人，乃是人贱人。

在一个社会里，一如在一个人心中，上帝的尊贵与人的尊贵成正比。

一个例外

春秋诸子中惟有老子，断然否定世人自救的一切可能性。老子强调人间一切道德律法、智慧学问都不能代替大道之行，惟有清静无为、返朴归根、入道顺道，人才能得救。他令人诧异地重笔描述了一位“被褐而怀玉、袭明而善救、复人之所过、受难而为王＂的圣人，将世人藉光入道、承袭永恒的指望寄托在他身上。4

《老子》一书，深深辉映著上帝启示之光，远远承续了先祖道统，是整个中国文化系列中最接近基督信仰的部分。5

奇异景观

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奇异景观，展现於神州历史：

两千七百年间中国人自残自孽、自专自制下仅有的二百年瑞祥日子，即文景、光武、贞观、开元，恰恰都是当政者喜好黄帝老子之说、遵行无为之治。

文景之治：文帝刘恒、景帝刘启、窦太後、丞相陈平和曹参，都酷爱黄老之说，熟读老子一书。

光武中兴：刘秀虽然熟悉儒家经典，行事却循黄老之说，效法文帝，实行“柔道治国＂。6

贞观之治：唐太宗李世民以老子为先祖， 志尚清静，纯朴简约，敬虔祭祀。

开元之治：唐玄宗李隆基再度崇道抑佛，广开道学，亲注《老子》，下诏命令一切士庶之家必备。7

谁敢说，这只是一些偶然的巧合？

向上追溯，黄帝尧舜禹时代固然如此，即使向下推至满清所谓“康乾盛世＂，那原始古朴、清省简约的统治风格，不也是靠近了黄老之说吗？

与此相对，从大治天下滑向大乱天下，总是弃道尊儒或弃道尊佛。

文景之治断在弃道尊儒的汉武帝和独尊儒术的董仲舒手里。光武中兴後，明章二帝以儒治国，渐渐步入宦官、外戚、党锢的败乱不归路。贞观之治後，武则天尊佛为国教。开元之治後，韩愈等举儒修德，唐朝进入衰败期。8

佛教虽在汉朝传入，在唐朝显赫，却是在魏晋南北朝四百年乱世中大大发展起来的。9

於是民间有一种说法：治世道，乱世佛，由治入乱是儒家。

道成肉身

道何以神奇？“太初有道，道就是上帝＂。10只对道作学术研究是无济於事的。上帝、神、天、道，原本都是神州先祖指称宇宙造化者的信仰用语。道似乎突出了造化者向著人的一面，如言说教化：“道之出口＂或“不言之教＂；如普育光照：“生命在　里头，这生命是人的光＂。11 这一面的极至，自然是“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充满了恩典和真理＂。12这正是耶稣。这也正是老子笔下那位“道的化身＂圣人。圣人一反人间常态的性情风貌，处处与耶稣相契合，以致於中国著名学者林语堂说：“老子与耶稣在精神上是兄弟＂。13近代以来惊醒、激励、引导中国人的西方基督教文明列国，其文明的基石恰恰也是耶稣这个人；其富强、科学、民主与信仰之间不可分割的生命一体性（这种一体性一直被东方效仿者们所忽略）之灵魂--神圣而密契的人神关系，正是耶稣带来的。

神州先祖敬天、顺道、事上帝的神圣道统二十一世纪之再现和升华，断不能回避耶稣这个名字。

顽石啊顽石

十八世纪，基督教文明列国科学工业革命突飞猛进，人本主义的中国却骄傲地昏睡在满清的翼下，人的尊严与活力萎缩到了极点。

“顽石啊顽石，你何时才开呢？＂十六世纪中叶，一位上帝的使者，在大海上望著沉沉的神州，发出了这样的呼唤。14

上帝赋予人自由，中国人却用这自由离弃了上帝，将自由据为己有，好自由自在地犯罪。没想到罪就使中国人陷入了不自由，陷入了人为专制、人造恐怖、人间阴谋、自残自虐、自闭自负、自作自受......

中国啊，难道你就这样一直自闭自孽下去，直到今天、明天、後天吗？

不，神州毕竟是神州！

注释：

1. 即侧隐之心，羞耻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

2. 费正清就认为，汉儒们强调人和天的联系，皇帝治理不当可能招来天灾，显然是一个影响皇帝行为的办法。《费正清论中国》，台北正中书局1994年版67页。

3. 《费正清论中国》70页。

4. 详见本书《诸子篇下》“老子这个人＂至“庄子孟子论圣人＂。

5. 《老子VS耶稣--跨越时空的迎候》一书，台北宇宙光出版社1997年版。

6. 详见本书《两汉篇》“黄老之学＂、“柔道治国＂等。

7. 详见本书《唐朝篇》“无为之大道＂至“亲注老子＂。

8. 详见本书《两汉篇》“儒术之兴＂、“引佛尊儒＂；《唐朝篇》“重佛弃道＂、“举儒修德＂。

9. 详见本书《乱世篇》“佛教兴起＂至“佛家要义＂。

10. 《圣经》约翰福音一章一节。

11. 同上四节。

12. 同上十四节。

13. 林语堂：《信仰之旅》，台北中文版243页。

14. 范礼安（Alessandro Valigna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