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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漠白鸽

涂桑城南面我们去的这个地方叫做圣塞维尔大教堂[3]。这是一个十八世纪由西班牙传教士建立起来的基督教教堂。由于教堂的外部除正门之外全部漆成了白色，这个教堂又赢得了“荒漠白鸽”这个别名。

在美国西南有很多西班牙殖民者留下来的教堂，到了墨西哥就更是遍地都是了。最先“发现”和“征服”美洲大陆的欧洲人就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殖民者。在十五世纪末期，这两个国家是世界霸权的龙头老大，二者为全球势力的划分多有争执，最后在教皇亚力山大十一世的调停下将整个世界沿一条假象的分界线[4]划分为西班牙和葡萄牙两个势力范围区。这次权力的分配使得西班牙几乎占据了除巴西之外的整个美洲大陆。后来两个国家关于势力范围的划分虽仍然纠缠不休，势力范围分界线也一改再改，但今天的世界，尤其是在美洲大陆上，仍然可以感受到这些历史事件留下来的痕迹。

从西葡两国需要教皇来调停这个事实上我们也可以看到基督教在欧洲白人征服整个世界的过程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基督教不但使殖民者们有了冠冕堂皇的去“解救世界”的理由，也成为了他们用以对被征服者洗脑的工具。有一个笑话是：当欧洲人刚来到美洲大陆的时候，欧洲人手里拿着圣经，土著人拥有着土地；欧洲人传教之后就变成了：土著人手里拿着圣经，欧洲人却拥有了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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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实比这个笑话要残酷得多：很多时候在西班牙军队攻城之前，他们会象征性地找来一个传教士向土著人宣读一段圣经里，然后要求土著人立即皈依。可是土著人连西班牙语都听不懂，哪里知道他们读的是圣经和要求他们皈依基督教？但是西班牙人不管这么多，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们随即就会义正严词地宣告，我们已经给了土著人一个机会悔过自新，皈依正果，但是他们拒绝接受我们的教义，于是“正义”战争就是师出有名、顺利成章的了。接下来的掠夺、屠杀和强奸，就都变成了为了取得 “正义战争”胜利的必要手段。

最典型的一个例子是一五三二年的卡哈马卡[5]惨案。当时，由福朗西斯科·皮泽罗[6]率领的一百六十八名西班牙殖民者在现今秘鲁境内的卡哈马卡与印加帝国[7]的国王阿塔华尔帕[8]手下的八万名士兵对峙。由于双方人数对比悬殊，皮泽罗意识到只能智取，于是假意邀请阿塔华尔帕前来参加“和平庆典”。阿塔华尔帕来到之后，皮泽罗叫一个叫传教士给他一本圣经，要求他立即接受教义归化为基督徒。阿塔华尔帕根本就不知道皮泽罗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手里的这本书是什么，于是就将它扔在了地上。皮泽罗当即宣布阿塔华尔帕是一个亵渎神明的暴君，下令埋伏在周围的西班牙士兵向阿塔华尔帕和他的随从全力进攻。战斗的结果，阿塔华尔帕被俘，七千余名印加帝国被杀害，而皮泽罗的部队却奇迹般地未损一兵一卒。

卡哈马卡惨案之后，皮泽罗将阿塔华尔帕囚禁了八个多月，以他为筹码从印加人手中讹取了极大数目的赎金。油水榨尽之后，皮泽罗又背信弃义撕毁承诺，将阿塔华尔帕这个“异教徒暴君”处决。

但是这些当然都是“正义”的事业。请听听皮泽罗是怎样义正严词地训斥阿塔华尔帕的吧：

“……我们来这里征服这片土地，是因为他（西班牙国王）命令我们让所有的人都接受上帝和神圣的天主教义；是因为我们创造天地万物的上帝允许我们这样做，这样你们才能感受到他，才能让你们从野兽和魔鬼般的生活中解救出来。……上帝允许我们将你们的气焰打灭，让任何印第安人都不得侵犯基督徒。[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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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塞维尔大教堂正在维修之中，有一边的外墙周围还围了一圈脚手架。虽然是清早，气温已经超过三十五度。在阳光下，白色的教堂显得格外刺眼。教堂中央是浅褐色缀满浮雕的大门。走近门去，里面的空间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小得多。教堂里面满是以圣经故事为主题的雕塑和壁画，一派庄严神圣的气象。我曾经花过一天的工夫游览德克萨斯南部圣安东尼奥[10]的五个西班牙教堂，这种景象对于我来说是最熟悉不过的了。但是我心里还在想着殖民者和土著人之间的历史，教堂里面的神圣气氛实在是难以让我产生共鸣。

但是我知道历史从来不是黑白分明的，自己也没有必要将注意力全都聚焦在一个方面。在美洲殖民史上，西班牙教堂通常是一个社区的种子和核心。说它是种子是因为西班牙殖民者占据一个地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通常就是建立一个教堂，说它是核心是因为它是教徒——不论是殖民者中的教徒还是被归化的土著人——的聚集地。由于人气旺，集市这样的经济活动中心一般也最初在教堂周围形成，随后城镇的建设也常常以教堂为原点展开。今天，很多美洲（尤其是从墨西哥往南）的印第安人的后代都用的是西班牙语的名字，他们真的认为自己是西班牙人的后代。既然如此，我也就没有必要吃这个隔壁醋了。

圣塞维尔大教堂外面有一个很大的广场，但在这个工作日的早晨几乎空无一人。或许几百年前，这里曾是人声鼎沸的自由市场。我努力想象印第安人出售他们的手工产品、西班牙士兵手持武器招摇过市和各色人等在这里讨价还价的情景。但是我面前的仍然只是空荡荡的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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