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老 的 白 马                ·方舟子·   一个天天在电脑网络上聊天,却从未见过面的朋友得知我偶尔也涂几首诗自 娱,便送了我一本他父亲最近出版的诗集《白马无缰》(果风著,新大陆诗刊出 版)让我“雅正”。我对诗评一窍不通,对于前辈诗人的诗作,因为深知美学标 准的差异,更是敬而远之;但是,读完这本诗集后,却想说几句感想。   据作者的自述,他在抗战前就开始写诗,屈指算来,该年逾古稀了吧?抗战 结束后他携箧赴美,获得遗传育种学博士学位后,从事科研、教学,搁笔几十年 ;直到1977年才重新拿起诗笔。象这样在儿孙绕膝的垂暮之年才开始正正经 经地进攻阿波罗的城堡,所用的武器不是四平八稳的旧体诗,而是还很年轻的新 诗,不能不说是诗坛的异数。   当我读着这些诗,发现它们的想象是如此的独特:     落日浮在海的边缘     白鹭低飞在沉寂的田野     背着太阳看它是白的     对着太阳看它是黑的   而有时情怀又是如此的天真:     细雨蹑足穿过四月初的庭园     阳光又来紧搂     激情如焰     竟把敢冒春寒的花蕾       一一逗开   若非先读了作者的自述,很难相信这些诗句出自一位古稀老人之手,不由得 大发“返老还童”的感慨。   但是,象下面这样的禅诗,又只能是饱经沧桑的老者对生命的顿悟,绝非后 辈小子如我等的故作深沉可比了:     生命     是一次不再的美丽     来之偶然     去之必然     之间     长空明澈     白马无缰 驰骋于     紫云英花盛放之野     一望无际   忘了是谁说的了:青年是诗,中年是小说,老年是散文。诗是属于年轻的热 烈奔放的生命的,年龄的增长意味着诗才无可避免的丧失;从“远远的街灯明了 ”的郭大才子到“拥护华主席,拥护党中央”这样连最根本的技巧都已遗忘的郭 吹鼓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象杜甫、歌德那样几十年如一日奋笔不已、愈老弥 精的孤例毕竟只是大诗人的专利。我曾经对诗友们开过玩笑:一个真正的诗人, 三十岁之后若不自杀,便该绝笔。象几位朦胧诗前辈那样在国内沉寂几年之后, 忽然在海外焕发了“诗青春”,搔首弄姿地为写诗而写诗,还不如当年的海子在 确信自己已才尽之后卧轨山海关为自己的生命划上一个美丽的句点来得痛快。我 虽然离自己设定的“死期”还有几年,却也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大不如前,仿佛所 有的意象都已用完,一首又一首只是在玩着故事新编的把戏。有时也会扪心自问 :当年的诗心还剩几何呢?而现在,读着果风老先生在散文之年写出的清新诗句 ,虽然诗的结构还欠推敲,有的语句也略嫌粗糙,但已足以令我钦佩,并产生一 丝的惭愧。